第90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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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过了半响,他终于抬头,目光隐有恨意,语声却轻微,失落不甘再难掩藏,“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我也抓进去?”

  “国难当头,用同胞的血给自己加官进爵,我还不是那样的人。”邵瑞泽说着前走几步,站在他面前,口气松了下来,“你跟他们,也不一样。”

  他默然看着他,看他缓缓垂下目光,倚了身后铁丝网,手上紧紧握着那细铁条,那神情彷佛是被人刺了一针在背脊……邵瑞泽心有不忍,摇了摇头以叹气作为结束。

  他希望那一声枪响能震醒他心中不切实际的东西,活生生的人命摆在眼前,帮他彻彻底底甩掉幻想。

  他将他的肩膀轻轻揽住,安抚似地抚拍,“好了,我还有公务,让司机送你回去。”

  压抑心底的失望在这一刻冲破理智牢笼,再不能欺骗自己相信种种借口,听到他若无其事的话语,方振皓脑中轰然一声,怒火熊熊腾起,像是被火烫了一样,愤然挣脱,扬手挥了过去。

  一记脆声,想必颊上肯定是火辣辣的痛。

  方振皓当即一愣。

  他竟不闪避。

  以他的身手,要避开这一击易如反掌。

  彼此目光僵持,将各自的影子都冻在了眼底。

  邵瑞泽左脸颊上显出微红痕迹,眉梢一挑,眼底怒色隐隐,最终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后退了一步。

  “打过了,就给我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说着摸了摸左脸,缓缓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就算死了人,活着的,日子总还是要过。”

  两人相对而立,方振皓只觉得手掌隐隐发麻,喉咙却里一阵干涩,像进了沙子,将满腔话都堵住。心口更是沉甸甸,积压而来的惊慌、怒火、委屈,却不知都到哪里去了,空余沉沉的愤怒。

  “不用你送!”

  他蓦地出声,目光变得复杂,嘴唇颤了颤,喉结上下一滚,却再什么话也没说,

  僵持片刻之后,方振皓愤愤然咬牙转身,快步走开,恨不得一刻也不想再留。

  邵瑞泽看他渐行渐远,背影僵硬,步履急促,像被什么不堪承受的力量追逐着压迫着,痛苦的喘不过气。

  他摸着左脸,无奈出声:“南光,你让我怎么去开会。”

  黑沉沉的屋子融在夜色里,零星亮起几点灯光。

  半空中闷雷阵阵,雨丝越来越密。淅淅沥沥的雨丝化作瓢泼大雨,砸的弄堂人家葱郁花草瑟瑟发抖,檐下水滴如珠,一连串砸上青石地面,溅起晶莹水花。

  屋里两人围着方桌而坐,只有头顶一盏吊灯亮着,光芒昏黄。桌上摆了简单的面包三明治,蔬菜沙拉,两杯红茶蒸出袅袅热气,游丝一般在灯下缠绕。

  “我说你啊,放着好端端的洋房不住,非要和我挤。”史密斯挽起袖子,叹口气,“来这里,可是要睡地铺。”

  “无所谓。”方振皓低了脸,拿勺子有一下无一下拨弄红茶,“我不想回那里去,让我觉得憋闷。”

  史密斯耸耸肩,双肘撑上桌面,侧脸好奇看,“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方振皓低着头,语声有些沙哑,“没原因。”

  “那么,我猜猜怎么样?”史密斯说着自顾自的摸着下巴,开始思考。

  方振皓也不反驳,只是拿起茶杯喝茶,香气四溢,温馨暖人,一口红茶却蓦地哽在喉间,满口的苦涩滋味。

  空旷原野上,亲眼目睹血淋淋的枪决,尖锐呼啸的枪声犹在耳边,又亲耳听到他熟悉却陌生的语音,那么一句一句,充满了血腥残忍,残酷,死亡,杀戮……被他说来却平淡无奇,就像是一日三餐一般的例行公事……

  他不能理解,二十条血淋淋的人命,被随口说来就是那样的没有一丝波澜,毫无感情。

  到头来,却如同草芥一般,被狠狠踏在脚下,还要用力碾上几碾。

  心中愤怒与失望一起涌上,让他觉得心灰意冷。

  曾经还期望,能有一线斡旋余地。

  说到底,草菅人命也不过如此!

  越是靠近,就越觉得他陌生。

  他到底有多少副脸孔,多少张面具?

  想起那日的一幕幕,仍觉心头隐隐抽痛,直到现在仍旧无法释怀。

  他想着,推开杯子,微叹了口气,盯了盘中的面包出神。

  “想来想去,我觉得你是在怄气。”史密斯眼珠一转看过去,耸耸肩,“而且还是怄了很大的气。”

  “随你怎么说,反正……”方振皓慢慢抬起眼来,“我要在你这里住几天,暂时不回去了。”

  史密斯闻言不由得歪头皱眉,越觉得疑惑,“不至于吧,吵架怄气哪有动辄就要离家出走,你还当你小孩子啊。”

  他说着,等半晌不见他回话,抬眼却撞上他无奈目光,撞上他满目的黯然。

  方振皓心里一滞,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才好,脑中有片刻的迷茫游离,旋即抬头,对了史密斯无奈一笑,“吵架怄气,回去了谁都觉得尴尬,还不如各自冷静冷静。”

  史密斯哦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凑到他跟前问,“看样子肯定和你表哥吵架了吧。”

  说着还自以为是的点头,“当兵的,脾气都不好,我见得多了。我刚来医院上班的时候,有个什么旅长来陪姨太太看病,不知怎么就把枪顶上医生脑门,吓的人半死。”

  他坐回自己的椅子,对他耸肩摊手,又笑着拿起面包开始大口的吃。

  方振皓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将杯中红茶一饮而尽。

  晚上睡觉得时候,他睡在了地铺上,只听隔壁房间钟表滴答,夜像是已经很深,而自己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闭眼。眼前有谁的面容掠过,只那么一晃,却总也捉摸不到。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听到房间另一端史密斯沉沉睡着,鼾声微弱。

  被史密斯将话挑明,令他满腔愤怒如被发酵,涨上来就收不回去。连日困惑都在心头结成一股郁气,却又觉得委屈。白天里愤怒的人是他,出手的人也是他,那人被他打了一记耳光却也没生气,想在回想起来,他的目光里,好像是一股隐隐的失望和无奈。

  深夜不归,他也没有打电话去医院或者来寻找,恐怕真是失望或者气愤到了极致。

  右手捏着那把勃朗宁,压在枕下,触手所及一片冰凉。

  不觉夜深,睡意渐渐袭来,方振皓朦胧里刚要合眼,才依稀想起一件事情。

  恐怕今天晚上,兔子是要挨饿了。

  第二日之后他就没有回去,不知真是怄气还是逃避,而他也没有过问,更没有来过医院,如此这般,一晃三五日过去,无人前来惊扰,方振皓反倒无端失落。下午的时候,他清洗完医用器械返回诊室,刚写下病程的第一个字,不料电话铃就突然响了起来,划破房间的宁静。

  下意识就要接起,他忽的悬腕停住,目光定定盯着电话,眉头一皱。

  电话却一直不依不饶的响着,没有丝毫要安静的意思。

  心中犹豫了许久,盘桓了许久,他最终接了起来。

  那边喂的一声,方振皓顿时松了口气。

  电话是大嫂打来的,“南光呐,你大哥回来了。下了班就来家里,我给衍之那小子也打了电话,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啊?”

  “啊什么,别忘了啊,早点来。”

  方振皓一听就急了,“等……等一下大嫂,我这里还有事,恐怕来……”

  “能有什么事,少跟我说忙,饭都快做好了!”大嫂蓦地打断他的话,忿忿出声,“对了,下班顺便去学校接一趟兆言兆哲,别忘了啊。尽早。”

  “……好。”

  放下电话,方振皓叹了一口气,无力的趴在桌上。

  黄昏时分,人流如织,路上依旧是熙熙攘攘,谈笑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昏黄路灯下人来人往间,一辆黑色的汽车徐徐驶来,在人流里艰难穿行,邵瑞泽望着窗外,似乎是若有所思。

  那个家伙还真跟他怄气,一连几天都不回家。不过他也不想再怎么样,就让他在外面住段时间吧,冷静冷静,散散心,反正住在那个美国人家里,又出不了事。

  汽车减速将要经过一处弯道,只听后座的邵瑞泽淡淡出声,“停一下。”

  司机闻言将车停下,坐在前排的许珩立刻回头,“军座,什么事情?”

  邵瑞泽指了指前面一家店铺,“去那里,替我买两份点心,要玫瑰馅的,姐姐最喜欢。”

  许珩愕然一霎,旋即会意,立时推门下车。

  邵瑞泽摇下车窗,对他说,“这里人太多,我让司机把车开到前面路口去等你。”

  许珩点头应声,看着车缓缓驶离,在人流汹涌的街头一侧停靠了,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点心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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