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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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天下的英雄,都是寂寞的,他闭了眼,心中感慨万千。

  台下喝彩声一阵一阵,随即就到了那段脍炙人口的唱段。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

  “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

  “俺的身轻不惮路迢迢。心忙又恐怕人惊觉。”

  “啊!吓得俺魄散魂销,魄散魂销。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唱声苍凉浑厚,后又深沉低回,字字句句含血带泪,愤懑悲凉。

  “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他抬头望了头顶,看到灯光晕黄,霎时间刺痛了眼睛。

  千般繁华,万般锦绣,到最后不过是过眼云烟,统统割舍。尘世辗转,忙碌到底,所有的难道不都是“恨天涯一身流落”,而后感慨“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不懂时不过是看个热闹,轻轻松松而后转眼就忘,苦的是一朝终于明白深意所在,自此从戏文里看到听到自己的伤痛,就再也难消。

  祁白璐听得闷了,掩嘴打了个哈欠,却看身侧的人依旧端着茶,手指轻扣茶盖的姿势都没有变,目光直直的专注于台上,似乎整个人都沉在了戏里,从头至尾不曾向别处看上一眼。

  新续的热茶雾气氤氲袅袅,蒸得他眼神迷蒙,似已然如醉如离。

  戏已唱罢,他却还坐在椅上,看了空荡荡的舞台出神。

  祁白璐叫他,他也只微微侧脸,并不抬眼,唇角噙一抹笑。

  那目光似悲似凉,自结识以来从未有过,经常笑意深深的双眸深处有一抹忧伤掠过,看得她心里都被什么刺着,隐隐发疼。

  她抿了抿红唇,示意许珩先行离开去准备车,待到门合上,她在椅边俯身,缓缓拿走他手中的茶,而后轻轻握住,唤他的字,“衍之?”

  他没有应声,侧脸被灯光投下淡淡阴影,睫毛的影子令英挺轮廓平添了柔和。

  彼此一言不发。

  祁白璐摩挲着他手心,柔软指尖触到他手上的硬茧,捏住了抚摸,率先打破沉默,“衍之,你不喜欢?”

  她看到他依旧坐的挺直,平静地目视前方,嘴角笑意如初。

  “不,都是好戏。”邵瑞泽接过话音,若有所思地笑笑。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向身侧,似在自言自语,唇角微抿,目光幽然,“尤其今天这出《夜奔》,好极了。”

  祁白璐虽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却也觉察出怪异,微微皱眉硬将他拉起来,伸手替他理了领带,再掸一掸衣摆。

  想起什么刚要说,她忽的听耳边一句轻轻的叹息,“红尘中,误了五陵年少……”

  她肩头一颤,抬眼望去,却看他淡淡侧颜,此刻看去冰冷得像雕塑,消缺了温柔,唯有深深凉意。

  祁白璐蓦然扬眉,隐有恼意,“衍之,你——”

  她想说,不过是一出戏而已。

  话刚出口,蓦地顿住。

  她装做咳嗽,黯然别过脸去,胸口竟微微发窒。

  你,你什么呢?

  她有什么资格说话,她不过是上海滩十里风月洋场的一个歌女,纵然一笑倾城,熠熠生辉,终究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情妇,名义上的情妇。而他,不过也只是她的金主。

  除了人前做戏,他不碰她,甚至亲吻也只触及她的额头。

  在开始的时候他便说了,他终有一日要回到东北军中去,无奈在上海步步掣肘,请她与他演一出戏,造一幕沉溺温柔乡的假象,韬光养晦以图自由。

  眼角看向舞台,顿觉失笑,那里上演着一幕幕戏,而她,又何曾不是活在戏里?

  他的眼中从未有过深深地痴迷与眷恋,只是她自己将幻境当成了现世,陶醉在人为的戏码里,入戏太深,忘了自己是谁。

  眼前顿时模糊,泪水将光亮变得愈发朦胧,恍惚间有人将她纤腰一圈,“戏散了,走吧。”

  门吱呀一声,经理走进来略略弯腰,谦恭陪在门边,“邵先生,有人想要见您。”

  邵瑞泽放开祁白璐,眉毛一皱。

  他今晚来是临时起意,怎么会有人想要见他?

  “谁?”

  “那位先生没有说,您去了便知。”

  邵瑞泽一抬眼,笑意冰冷,“无名无姓,不懂礼貌,我没什么兴趣。”

  经理虽然仍是陪笑,却隐有苦涩。

  眼前的人与正等在小会客室的人,哪个他也惹不起。

  无奈只得出声恳求,“邵先生,他只说是您的故人,与您不打不相识,请您务必赏光。”

  祁白璐听得懵懂未明,只觉得事出突然,隐有不好预感,上前一步拽了他手臂,摇头要他拒绝。

  孰料邵瑞泽听了,先是沉默,而后挑眉笑笑。

  “故人,何必要藏着掖着,也罢。”他瞬间像罩了层逼真的面具,又是那副倜傥公子的模样,“会上一会,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哈……这人嘛……地球人都知道

  第三十四章

  小会客室门口,经理悄无声息推开了门。

  一个带了笑意语声从里面传来。

  “瑞泽君,别来无恙。”

  头顶吊灯照的室内一片灿亮,深蓝天鹅绒沙发正中,端端坐了一个男子。

  祁白璐变了脸色。

  这就是那夜百乐门那个日本男子。

  邵瑞泽熟视无睹,眼皮一抬无声笑,“今出川先生,何必弄得这么神秘。”

  今出川辉手肘支了沙发扶手,“我有事找瑞泽君。”

  “是么。”邵瑞泽唇角微抿,目光变冷,“私人时间,不谈公务。”

  今出川辉没有答话,目光一转看向他身后,朝祁白璐淡淡一笑,“祁小姐,抱歉,请到隔壁稍事休息。”

  祁白璐明白这是要她回避之意,刚要反驳,肩头却被邵瑞泽稳稳揽住。

  邵瑞泽笑,眼梢略扬,“她是我的人,不必见外。”

  她耳中盘旋着他那一声“我的人”,虽然刚刚觉得难受,现在听来却仍是一点暖意。

  今出川辉脸色变了变,“瑞泽君,不要和我针锋相对,我们不是敌人。”

  “是么?”邵瑞泽揽了祁白璐坐下,掏出烟盒抽了一支,闲闲而笑,“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祁白璐拿过精致小包,掏了打火机帮他点燃,而后如同一只慵懒的猫腻在他臂弯。

  今出川辉敛住不快神色,默然片刻,又是一笑,“瑞泽君,你的脾气还是没有变,嘴上从不肯吃亏。”

  “习惯而已。”邵瑞泽吸了一口,青烟袅绕指间,如拨云推雾。他又将烟盒塞回裤兜,祁白璐看烟盒似乎揉了,伸手想帮他整理好,不料触手却是冷冰的枪管。她心里一跳,随即不动神色又稍稍抽出一些。

  “瑞泽君也喜欢看戏?”今出川辉笑得不经意。

  “国粹么,倒是很少见日本人喜欢看京剧。”邵瑞泽倚了沙发,说的漫不经心,侧脸对祁白璐一笑,似对身侧佳人更感兴趣。

  “其他的戏我看着一般,独独这一出《贵妃醉酒》,演的是花团锦簇,谁能不喜欢。”今出川辉仍是笑,“杨妃的故事,在日本也是家喻户晓。”

  “中国人都说杨妃自缢在马嵬坡,我们更相信明皇早早就有准备,将她送走,东渡日本度过余生。”他说着目光犀利,“一捧黄土埋葬美人风流,实在是可惜。美人佳妍,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好?”

  邵瑞泽指间一支烟徐徐燃着,隐隐笑意凝在唇边。

  祁白璐虽不明就里,却也早早就闻到两人话里的火药味,她装作好奇搂了他腰,“衍之,杨贵妃不是自缢在六军之前了吗?我还记得《长恨歌》里的那句‘宛转蛾眉马前死’呢。”

  他失笑,手指刮了刮她柔嫩脸颊,“傻丫头,杨妃墓还在陕西,她怎么能活着且东渡扶桑?”

  说着又是一笑,目光从今出川辉脸上一掠而过,“所谓不死,不过是后人的附会。传说虽美终究只是传说,我相信杨妃那般心高气傲的美人,恐怕宁愿自缢,也不愿苟且偷生。”

  今出川辉挑眉,眼里不快之色涌起,“好一个心高气傲的美人,瑞泽君,恐怕说得太武断了吧。”

  “并非我武断。”邵瑞泽笑得悠闲,“只是我更愿意相信史官编撰的正史,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野史轶闻。”

  祁白璐眯了眼似笑非笑,慵然倚了他肩,“怪不得别人说传说不可信呐。”而后看了看他表,似是撒娇的噘嘴,“衍之,你答应看罢戏就陪人家去吃冰激凌的,再晚那家咖啡店可要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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