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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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范岑友头上裹了厚厚绷带,眉毛倒竖,正站在房间中央动气,敞开的军服里衬衣领子已经揉皱,可见气得不轻。

  “熊世斌那个混蛋,给老子落井下石,推三阻四不查案,简直目中无人!”他说着瞪眼,目光愤怒,似乎又嫌嚷嚷着不解气,疾步走到办公桌前泄愤似的重重一拍。

  邵瑞泽坐在桌后依旧没动,一页一页翻过报纸,范岑友拿起一张哗啦啦一抖,声音陡然提高,“这帮赤匪,也敢嘲笑老子,他们真是活腻了!”

  “我说范处长,喝口水消消气,和那些人生气划不来。”邵瑞泽目光终于从报纸上离开,笑了一笑,“他们喜欢用‘开天窗’的方式骂人,又不是一次两次。”

  这些华文报纸上的一些激进新闻只有标题,却没有内容,一律留白,业内称为‘开天窗’,却早已成为左倾报纸的普遍做法,为的就是嘲笑和讽刺当局的新闻书报检查制度,发泄不满。

  他说着站起来,硬按着范岑友肩膀让他坐下,又递了杯水,“范处长,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花招,至于这么动气么,您也是干了多少年的老情报啊,我都要尊称您一声前辈。”

  范岑友狠狠吞下一大口水。

  “你小子可不能见死不救。”他斜眼看邵瑞泽,旋又摸着下巴,哼声道,“死了个杨詹,现在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再找不出来嫌犯,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人!”

  邵瑞泽眉梢一挑,嘿嘿笑,“那是那是,范前辈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

  范岑友横他一眼,也不再和客套,单刀直入,“你小子快叫熊世斌查案,查出来几个就成,给老子遮遮脸!”

  邵瑞泽不睬他的怒火,悠然一抬下巴,“自然,有我在您就放心,看他敢说半个不字!”

  范岑友这才松了眉头,“你小子倒活的自在,屁事都不管,只顾和那歌女厮混。”说着若有所思一叹,“也是,人活着,不过图个轻松自在。”

  邵瑞泽只是笑。

  又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了许久,范岑友才算告辞,叫警卫送走了人,邵瑞泽才松了口气,那副笑意立刻从脸上撤走了,回身一下子坐上办公桌,也不管还穿着马靴,自顾自得翘了二郎腿休息。

  许珩端了杯茶推门进来,看到他翘了二郎腿坐了,军帽拿在手上转来转去去,窗外日光笼着他侧颜,眉峰鼻梁薄唇,被勾勒得分外鲜明。

  接过茶杯,邵瑞泽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和那姓范的混蛋费口舌,真是累人,明明就是自己的责任,只会给别人找麻烦。”

  “那……听您的意思,不管?”

  “能不管吗,他是多少年的老情报,手头上人脉那么多,和黑帮也有来往。”邵瑞泽说着低了头,用手撑住额头摩挲,“别以为我和少帅的秘密通信他不知道,搞情报的人,来来往往之下,怎么会不知道?”

  他说着垂下眼,“西安也是有特务的,监视少帅和东北军的一举一动。我身后自然也有,南京的,日本人的,还有其他。范岑友我也不想理,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告上一状,伪造些什么,这些人,一个都得罪不起。”

  说着叹息,“谁能不知谁的底细,只不过大家都有利益牵扯,不说罢了。

  许珩垂下眼立即低头,邵瑞泽拉过身侧电话,要接线员接通淞沪警备司令部,脸上又换上笑容,和熊世斌东拉西扯了大半个小时,眼看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晦暗,墙上指针已经指向六点,才放下电话。

  在屋中央转了几圈,他顺势伸了伸懒腰。方才坐得太久,人也懒怠,况且被熊世斌和范岑友两个人这么一闹,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搭进去了,两个人争锋相对,虽不是面对面吵扰,还是直吵得他头发晕。

  “军座,熊司令怎么说?”许珩拿起外衣,小心翼翼问道。

  “答应了,重新搜集线索尽力查案。”邵瑞泽不在乎抬眼,“查吧,估计作案的人早就没影了,不管能不能查出来,给范处长个台阶下就行。”

  他戴上军帽,嘴角忽的逸出一丝笑意,“人嘛,总要有情分往来。”

  坐车路过福州路,天蟾舞台门前花花绿绿挂了一大堆幛子横幅,门前抢眼的招牌上贴了大红的纸,浓黑的墨,龙飞凤舞写了今天的戏目,两旁满挂了祝贺演出的幛子,黑绒红缎衬黑字的,紫色丝绒镶金边的,上书“行云流水”,“一鸣惊人”的赞誉字眼,异常抢眼。

  邵瑞泽想了想,要车停了,对身侧许珩说:“去,叫经理给我留个最好的座儿,两个人,就说差不多七八点时候我要过来看戏。”

  许珩点头,下车进了戏院,邵瑞泽半倚了靠背,闭了眼喃喃自语,声音低微:“夜奔,孤身夜奔……”

  转眼间已是暮色四合,福州路文化界一段彩灯亮起,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天蟾舞台门前张灯结彩,门庭若市。高官显贵、富豪大亨有的携了娇妻,有的带了情人,言笑晏晏间进了戏院的门。寻了各自的座位坐下,男人们谈的不外乎官场风向,谁得势谁倒霉,谁个敛财有道,谁家后院起火,太太们则是享用茶点,谈起了上海滩的风月闲话,说到要紧处就拿了帕子,掩了嘴吃吃的笑。

  觥筹交错间一片茶浓脂暖,俨然太平盛世。

  贵宾间的包厢都坐满了人,雕花屏风相隔,相互之间声可闻,影可见。天蟾舞台取神话月精蟾蜍折食月中桂枝的典故,此时早已压倒丹桂第一台成为上海滩最大的戏院,有“远东第一大剧场”之誉。得名以来,南北名伶对它情有独钟,梨园的名角儿竞相粉墨登场于此,以至有“不进天蟾不成名”的说法。

  楼下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忽听一声金鼓鸣锣,台前彩旌翻卷,涂了浓厚油彩的戏子在喝彩声里粉墨登场,场内顿时叫好连连。

  这戏,总算是开唱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

  这一出是人人喜欢的《贵妃醉酒》,宽阔舞台上扮相美艳的杨妃水袖漫卷、缓步轻移,一颦一笑妖娆艳丽。帝王美人悲悲喜喜,分分合合,端的是美不胜收。佳人醉颜的美景中,世间似乎已是别无牵念。

  贵妃莲步轻移,掩袖衔杯,嗔怪一声李三郎,妙目回波流转。

  祁白璐一身珊瑚色珠绣罩蝉纱旗袍,托得身段婀娜,细眉上挑,红唇艳丽,眼波流转间艳得旁若无人。邵瑞泽则是一身纯黑西装臂挽佳人,笑意倜傥,英武中平添风流。两人在经理陪同下缓步进了包厢,经理还在一个劲的陪笑,“邵先生,这《贵妃醉酒》已经是尾声,您下次早些来才好。”

  邵瑞泽坐了,眼神一斜,“无妨,我只是来看《夜奔》。”

  经理讪讪的笑,招呼人换了热茶,他前脚一走,后脚许珩就合上门,而后拉了把椅子在邵瑞泽身侧,坐的笔直,目光偶尔瞟向花团锦簇的舞台。

  其实祁白璐不爱同邵瑞泽大张旗鼓的来这种地方,台上铿铿锵锵唱得热闹,台下却是明来暗去,趋炎附势。这年头,哪里有不懂看风头的人。一曲《贵妃醉酒》刚刚唱完,过场还没停,席间已经来来去去了好几拨人,都是上海的高官名流,或是来叙旧,或是来闲聊。

  她百无聊赖的嗑着瓜子,眼角斜睨看来人出门,便杏眼一睁,“你倒好,叙旧闲聊的开心。”

  邵瑞泽用茶盖一下下拨着茶面浮叶,哼笑,“别的坐席又不是没有太太,你若是想也可以。”

  祁白璐眼眉一挑睨过去,“说什么呢,那些太太一个个自视甚高,看不起我这种吃风月饭的女人,若是要她拉下脸跟我聊天,还不如让她死了来的痛快。”

  话虽说轻松,似是自嘲,但仍旧透出隐秘的痛楚。

  邵瑞泽放下茶盏,抚了抚她脊背,却见她扭脸向外看着,不再言语。

  刚想说什么,只听一声苍凉激愤的“啊……嘿——”压轴戏《夜奔》就开了场。

  台上的豹子头林冲一身箭袖黑衣,扛了一杆长枪,扮相俊朗英武,在台上疾步走了几圈,猛地一停,冲着观众席就开始唱。唱腔抑扬顿挫,念白字字铿锵,一转一折间动作飘逸,声线悠扬。忽的一低,声音顿时化为低缓沉郁,只见他已是哽咽,“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顿时一股沉沉的凄楚悲凉充盈空旷舞台,放眼望去宽大空间只有他一人,愈觉悲怆。

  邵瑞泽倚了靠背,目不转睛看向舞台。

  幼时大帅家逢年过节,过寿庆祝,总会请天津卫的戏班到府里唱堂会,热热闹闹唱上许久,这出《夜奔》似乎次次都有。那时大帅总是看的津津有味,好像从不知厌倦二字。年幼的他自然不喜欢,只爱《闹天宫》里的美猴王和喧哗的热闹,不知一个人在台上唱来唱去,走来跳去,有什么好看。

  直到长大才明白,《夜奔》是出独角戏,从始至终只有里豹子头林冲一个角色,没有任何龙套,就这么一个角儿,那是一出孤独英雄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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