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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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一夜睡得都不踏实,朦朦胧胧的总是忐忑与不安频繁交织,骤梦频惊。

  临到天亮时实在是困倦迷迷糊糊睡去,一睡便睡到晨光照上枕间。

  方振皓起床便去冲洗了一番,虽然一夜没有睡好感觉有些隐隐的疲倦,但用温水冲洗过后也去了几分倦意,添了些清醒,用条松软的大浴巾,擦干身体,换上了衣服,就急忙下楼去。

  下楼的时候还在他盘算昨晚的事情,走进餐室迎面见着老刘,笑了问:“老刘叔,他呢?”

  “你说小爷呀,今天起得早,一早儿就出去了,说是中午不回来。”老刘笑眯眯拉了他坐下,“快吃饭。”

  “他去哪里了?”方振皓怔怔问。

  老刘用菜叶子逗弄兔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走的挺急的。”

  方振皓坐在桌前,茫然呆了半晌。

  吃过饭照例还要上班,方振皓打起精神,竭力忘记昨晚的不愉快,埋头工作。

  先是东北军后勤医疗科关于延长军医教学班的事情,然后派人去机场迎接国际红十字上海从来那几位医生,又与西北分会的会长两人商量了一会准备的诸般琐事,行前物品检查和政府的许可证之类的问题,忙碌了一番,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办公室阳光耀眼,也非常安静,助手小卓敲门进来,放下一份电报又问:“方先生,好了吗?上海那边催促要那份文件的电报。”

  “马上就好!”方振皓回道,将情况报告的文件仔细从头到尾查了两遍,这才放心的交给小卓。

  手边一时无事可做,闲下来就又想到那些事情,更隐隐猜想着他去了哪里。

  不外乎就那几个地方,可现在看来,他还是有气的,不怎么想搭理他。

  这样的疏离,方振皓一阵黯然,默默地将桌上物品整理好,心里却沉甸甸的。

  手边电话却嘀铃铃响了,方振皓下意识伸手。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才发现是菲尔德先生从上海打给他的电话。一通寒暄之后,电话里菲尔德先是细细问询了准备的事项,政府的许可以及边区方面的准备,而后又事无巨细的叮嘱了一番,最后用很感慨的语调说:“我已经是个老头子啦,没精力去跟你们去一起爬陕北的山,要知道,去年我的老朋友斯诺异想天开跑去了苏区。当我们都默认他已经去见了上帝,他却带着一大沓的手稿回来,兴致勃勃给我们看,还讲了他与□首脑人物的交谈,令人羡慕。”

  他在电话里爽朗大笑,“虽然现在他们不能叫做反政府武装,是合法的政党,但我仍旧想要像毛头小伙子一样去结结实实冒一次险。我恨不得年轻十岁,可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岁月不饶人呐,不过你可以替我去冒险,我相信在陕北一定会非常的刺激。”

  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振皓一瞬间觉得头疼,却又只能应付,尽量如常的与他谈天。

  “斯诺先生,我有所耳闻,我曾经在《太阳报》上读过他撰写的游记,平心而论,他是位正直新闻工作者。我对他写的云南,缅甸和印度的报道印象很深。”

  “的确,不过他的政治立场一直偏左了,特别是他从苏区回来,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说是冒险,但我相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经过西安事变,人人都知道东北军与□的关系,而且你的表哥此刻也身在陕西。他是个军阀。”说到这里菲尔德短促一笑,好像对这个词很感兴趣,“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虽然有些固执己见,于是我很放心你们一行人进入□控制下的地区。这一路,就多有劳他,我会表示很感谢的。”

  “是,我会转达他的,谢谢。”

  一瞬间方振皓又想到别处去了,只是听着菲尔德在电话里喋喋不休,直到那边咳嗽了一声。

  “我亲爱的方,你走神了!”

  “呃,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我会理解的,那里毕竟是个很神秘的世界,你第一次踏入进去,难免会紧张。不过斯诺说那里的人都很和气,与外界传言的非常不一样,他说那些所谓的“共产共妻”以及“红军大肆抢掠”完全是污蔑的谎言,陕北是与国民政府统治下的中国完全是两个世界,甚至觉得不可能会是同时存在的。这个机会真的很不错,年轻人就是要多看世界,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我们是无国界的组织,你可以完全无视那些政治观点的分歧,只注重事实,事实,是医生的重点。”

  挂断电话,方振皓喉咙干涩,发了一会儿呆,端起手边杯子,却发现杯里的咖啡早已凉了。

  办公室门被一下子撞开,一个人飞奔进来,抢过他的杯子仰头喝干,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史密斯舔了舔嘴唇上的咖啡渍,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哈哈笑:“方,很意外吧!知道要去陕北,我磨了菲尔德先生很久,他被我弄得烦不胜烦,正好一个女医生不愿意去,于是他终于同意把一个名额给我!”

  方振皓愣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惊愕之余,好气又好笑,“好吧,如果你的回忆录里漏掉了红色陕北,那也许会真的很不完整。”

  史密斯耸耸肩,却咧嘴笑,蓝眼睛里透出得意。

  整整一天,同事们都觉得素日里工作用心细致的方先生,很有心不在焉之嫌。

  距离出发的日子也没几天了,下班前,方振皓总算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弄好,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却仍有有一块沉甸甸的悬在那里。

  回到官邸,老刘早就忙忙碌碌的准备好了晚饭,然而从黄昏等到天黑,直等到临近半夜,仍未见邵瑞泽回家。

  眼看着夜阑人静,桌上的饭菜冷透,老刘与其他下人面面相觑,甚至连兔子都已经睡了,却仍不见回来的人影。

  方振皓仍然在等,等的心里越来越沉。

  壁钟滴答滴答,转眼已是午夜。

  他再也无可奈何,只得去向绥署的侍从室打电话,电话接通了,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值班员问清电话来源,知道是官邸来问,不由得疑惑道:“司令下午就走了啊,都离开五个钟点了……不过他没坐车,司令现在都没回官邸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顿时整个侍从室都被惊动得人仰马翻。

  就在侍从室主任赵从远准备叫警卫团全城拉网式搜查的时候,邵瑞泽却回了官邸,面对侍从室主任的质问,他面无表情的什么都没说,快步就上楼了。方振皓听说他回来了,刚出了卧室,两人就在走廊上堪堪碰到,对视了一会儿,方振皓欲言又止地望了他,邵瑞泽先开口打破僵局,“你去忙自己的事情,我累了。”

  说着稳步从他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方振皓骤然回身,看着他背影。

  “衍之。”

  邵瑞泽堪堪停住脚步,背对着他,站在两步之遥的地方。

  壁灯光芒昏黄,照着他孤峭背影。

  方振皓还是鼓起勇气,张开了口,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了他,还想要说些什么。邵瑞泽却忽然好像困倦般的摆了摆手,转身走向卧室去。

  “最近事情大约会比较多,饭你就一个人吃吧,好了,早些休息。”

  说罢回了他自己的卧室。

  看着那背影,随之是“砰”的一声,方振皓再度黯然失神,满含酸楚的叹息。

  楼下赵从远揪着周副官的耳朵厉声喝问:“老实交待,司令哪里去了?说!”

  周副官呲牙咧嘴的分辨:“司令没胡闹。啥地方都没去,老赵你别揪耳朵,疼疼疼……他就去他原来在西安的房子里呆了会儿,一个人坐了很久,还抽了一包烟,抽的老凶老凶……嗷!我没胡说,真没胡说,司令今天一直就心不在焉的,还骂了几个人,不知道他想啥呢。”

  “他说什么没有?”

  “没,真没!公务他在绥署都办好了,我估摸着是私事,嗷嗷,私事我不敢问啊,我怕他揍我,骂我多嘴。嗷!”

  一连两日邵瑞泽都是早出晚归,话变得很少,经常是在思考些什么的模样,官邸里里外外格外的冷清下来,环境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变得越发安静,也只有兔子会打滚乱跑和撒欢儿。气氛僵硬的连老刘等人都看出来,不过却没人敢问,都在心里嘀嘀咕咕的猜测,外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惹着这只被拔了须的老虎。

  又是一日夜深了,官邸里的人人都去休息。

  黑沉沉的屋融在夜色里,零星亮着门灯等几点灯光。

  等到完全沉寂下来的时候,方振皓穿了睡衣站在走廊里,望着面前卧室的房门。

  他们两个几乎是冷战的阶段,衍之忙碌完一天的工作直至夜深才回来,回来就去自己的卧室倒头睡觉,两个人都不会多说上一句话,甚至没有机会好好说一说心底的话。

  可他却清楚明白,躲,总不是办法。事总有个道理,去说清楚吧。与其一味逃避,不如勇敢面对,衍之是他最大的踏实和勇气的来源。

  他深深吸气,敲了敲门,发现门并未反锁,愣了一下,身体却仿佛有了意识一般,已然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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