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们的初见
裴温瑜十四岁时,父亲遭遇火灾事故去世了。
爷爷有意培养他当继承人但被妈妈直接拒绝了，在举行完爸爸葬礼后，妈妈就带着他出国了。
但一年后,妈妈也因为爸爸的突然离世，终日郁郁寡欢，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爸爸，结果久病不医，最终因抑郁症在家里服下大量安眠药。
虽然放学回来的裴温瑜第一时间拨打了120，但仍然没有抢救回来。
亲人连续的去世,令接二连三遭受打击的裴温瑜彻底地崩溃,哭晕在医院里。
随后醒来便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接到爷爷的电话，说会尽快接他回国举办葬礼，让他安心地在医院里休养……
他还接到了无数亲朋好友的电话，都在告诉他一定要坚强，不要太悲伤难过……
但他那时候已经不想活了。
所以，浑浑噩噩之下,他来到了医院顶楼的天台,准备就这么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在踏上天台边沿时，他却被一道严厉的呵斥打断了往前跨出去的勇气,身子也在瞬间被人从上面扯了下来。
“喂,你不要命了吗！”
将他从上面拽下来的少女怒气冲冲地扣着他手腕,他当时也冲昏了头脑,直接甩开对方的手，道:“就是不要命了！你多管什么闲事！”
少女显然被他怼人的话气到了,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华国人,双手环胸道:“谁说我是多管闲事了,是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你在这里一死了之，有想过万一砸到无辜路人怎么办……？来医院都是为了治病的，谁想死了！你自己摔得一滩烂肉，让无辜路人看到了落下多少心理阴影！让外国人怎么看待我们华国人！所以，我怎么就多管闲事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还有三天就出院了，可不想落下恐怖的心理阴影！而且医院就属天台最清净，你这么一跳，天台肯定要被封了，我上哪里找这么一个好地方！”
裴温瑜就怼了一句，没想到对方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扫射了一大串。裴温瑜直接被怼闷了。
自杀其实是需要勇气和前期一系列心理铺垫的，被对方这么一搅和，裴温瑜也觉得自己跳楼自杀的行为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于是低垂下脑袋耸拉着肩道歉道:“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我这就离开……”
薛蕙羽没想到对方突然示弱，见他脸色苍白，似乎还没打消不好的念头，下意识地一把拦住了他。
拦住后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唐突，于是不等对方反应，先噼里啪啦直接道:“那个……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前段时间练舞把脚扭伤了。”
她懊恼地挠挠头:“护士让我最近都不要跳舞，病房里查得紧，所以我偷偷在天台练习……但这里没有镜子我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动作标不标准，也不敢和陌生的外国人搭话……所以可以拜托你帮我完整地录一下吗？拜托你了！”
“……”面对少女亮晶晶的期望大眼睛，似乎真的很需要自己的帮助，裴温瑜最终点了点头，“好吧……”
薛蕙羽没想到对方真的答应，顿时有些紧张地搓搓手，开始掰腿热身。
裴温瑜就见女孩子毫无预警、也毫不费力就把自己的腿直接掰到了脑袋上，顿时有些惊慌地撇开目光。
“稍等啊……我先压压腿……”薛蕙羽扶着天台的栏杆侧身下腰，右耳贴向腿部，拉练着身体的柔韧性。
“嗯……”
薛蕙羽压完腿后，拿出mp3准备放出《天鹅湖》的音乐，在看到一首歌名后突然转变了想法，对着等待的少年突然道:“我开始跳了哦，一定要帮我录下来哦！”
随着优美伤感的旋律幽幽响起，接过手机开始录像的裴温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名初次见面的少女并没有跳她预告的《天鹅湖》，而是跳了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曲。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就因为看着海鸥在码头上悲鸣……”
轻柔的女声低吟浅唱，空灵伤感的声音像是娓娓道来的诉说，本只是随意拿着手机的裴温瑜就感觉自己的心灵被一瞬间击中。
他的眼前，少女足尖轻点蜷缩在地上。
优雅的脖颈微微前倾，她舞动双臂，就像是随着歌声随波逐流浮沉的海鸟，无助而哀鸣。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生日那天杏花绽放……”
码头上悲鸣的海鸥、生日绽放的杏花、昆虫的残骸、生锈的拱桥、废弃的单车……
明明第一感觉是这首歌的歌词好奇怪，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生活里微不足道的小事会想要一了百了，但是很奇怪，伴随着歌词和音乐，少女跳舞的姿态和神情，一个个毫无生气的场景就浮现在脑海里。
害怕，孤独，绝望，想死——
那份痛楚便瞬间一涌而上，使得原本闷痛的心情更加的悲伤和绝望。
“想要改变明天，就要先改变今天。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啊，可是啊——”
用尽全力的嘶吼，随着歌曲的高潮，少女捂住胸口，甩头，跌倒仰躺在地上……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心中已空无一物。感到空虚而哭泣，一定是一因为心中渴望着得到充实。”
她再度垫起脚尖，身体极具柔韧性地往后仰去，修长的脖颈仰出了漂亮的弧度。随后旋转跳跃，抱膝跪在地上。
向上伸出手仿佛绝境中抓住绳子不断地往上攀爬。
她痛苦地捂住脸，捂着耳朵，再度跪地伸展双手。
跳跃，旋转，展翅……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有人说我是冷漠的人，想要被爱的哭泣着，是因为终于尝到人间温暖。”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你美丽的笑着，满脑子想着自我了结，终究因为活着这事太过于刻骨。”
夕阳下的少女，优雅的脖颈微微向上，像是天鹅高傲的宣誓，明明在演绎着一首悲伤得不能更悲伤的歌，但歌词的重心，传递的却不是悲观与绝望，而是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后，一种向死而生的浓烈希望。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我还没有遇见你，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稍稍喜欢上这个世界了。”
“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开始稍稍期待着这个世界。”
裴温瑜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段歌词开始落泪的，等意识到少女向自己伸出手时，才回过神来，这一曲已经跳完了。
他以为少女是要回手机，立刻有些慌张地手机递过去，却见对方双手合十握住了自己的手，随着最后旋律的落幕，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脸侧。
“……”温软的触感令裴温瑜的泪水几乎憋了回去，立刻脸红耳赤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你……”他见对方全程在看手机，不由吞下原本想要问的话，呐呐道，“你没有跳天鹅湖……你跳得和我想象中的芭蕾不太一样……”
“是现代芭蕾。”薛蕙羽翻看着刚刚录下的片段，解释道，“现代芭蕾是以古典芭蕾为基础，吸收现代舞的元素从而形成新的芭蕾舞蹈。我专攻古典芭蕾的，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跳现代芭蕾，而且还随性发挥和结合了一点古典舞和一些天鹅湖的舞蹈。幸好没什么失误。”
“……”
那你最后握我的手干嘛……
裴温瑜最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问道:“这首歌我是第一次听到，请问是谁唱的？”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原唱是日本的中岛美嘉，这首是我以前翻唱的。”
歌声里含有的情感不仅仅是翻唱那么简单，裴温瑜顿了顿后，低声问道:“你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吗？”
薛蕙羽沉吟道:“妈妈去世后有过很多悲观的念头……直到爸爸让我放弃芭蕾，我们为此大吵一架后，那种不好的念头占据了我的理智。我站在窗口，真的想一气之下跳下去，但是……怕痛……”
“……可能是大数据推送吧，在我那天百度无痛自杀的方法时，就无意间看到了这首歌的live视频……”
“因为听不见只能依靠跺脚打拍子，只能去触摸音响找节奏。原以为是一首悲伤倾诉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歌，但是明明听不懂歌词，却仅仅只是看字幕，就被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击中的开始泪流不止，然后就看见歌曲结束后的字幕写着——为了描写浓烈的希望，就必须描写深层的黑暗，人生亦是如此，希望听到最后的你，认真地活着。”
“有的时候人的念头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满屏的弹幕，有一条我记忆犹新‘如果能活着，就别想着死。让自己发光，而不是等着被照亮。’那一刻，仿佛再假装坚硬的心也能一下子就软下来。”
“从那天起，我认真地思考了对我来说芭蕾对于我的意义。芭蕾是我的生命，在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只有跳舞的时候，让我感觉自己是幸福地活着。我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芭蕾了。但我既然愿意为芭蕾付出生命，为什么不能让芭蕾点亮我的人生……”
“所以，我就假装以哈佛为目标骗我爸独自来了美国，其实偷偷地考了茱莉亚学院舞蹈系。我想认真地活着，也想完成与妈妈的约定。”
“所以，你也别冲动……”
道理他都懂，但裴温瑜哽咽地摇了摇头，打断道:“我爸爸妈妈都去世了……你还有爸爸……我们不一样……”
“是啊我还有爸爸……”少女嘲讽的语气让裴温瑜一怔，就见她握紧小拳头道:“但我最恨的也是他！他在我妈妈孕期出轨，我弟弟竟然只比我小一岁！我妈妈死后，他就急不可待地娶了那个女人，我还被骗了好几年，认贼做继母！”
“他还逼我学习我讨厌的专业，意图想要摆布我的人生，明明以后公司会给儿子的，装作一副对我好的样子，真是恶心！”
“所以我那时报复性地想要死，想要让他后悔！”
裴温瑜哽咽的泪水都憋了回去，有些担心地望着突然歇斯底里、情绪判如两人的少女，就见她坚定道:“但我为什么要死！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去便宜了那对狗男女和他们的儿子！他后不后悔关我什么事！”
“我不但要活着，还要自由地活着，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人生！绝对绝对会成为芭蕾舞皇后！让我的名字享誉全世界！”
“怎么，是觉得我脸皮太厚了吗？”
少女一挑眉，自信的表情分外明媚张扬。
“人一旦有了目标后，就会有想要活下去的心念，就会想象未来！成为著名的芭蕾舞者就是现在让我活下去的目标，也是我和妈妈约定好的。”
“美国芭蕾舞剧院是世界六大芭蕾舞团之一，美国国宝级芭蕾演出团体，是全世界芭蕾爱好者们心向神往的梦之队。但目前还没有一个华人首席演员。我会成为那里最年轻的首席，并以此为踏板，刷新舞蹈领域的纪录，一步步站在世界之巅。”
“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所以，你呢，你没有什么梦想吗？”
少女跳脱的话题转变让裴温瑜怔住，在对方宏伟的梦想下，自己的梦想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半晌，他才喃喃道:“有过……以前的梦想是当一名设计师……”
“服装设计师？珠宝设计师？你是美术生？”
裴温瑜摇了摇头:“家里人不同意。觉得可以作为兴趣爱好，但不能把它作为事业。”
“所以你就放弃了吗？”没想到对方和自己同样的遭遇，薛蕙羽瞪大眼睛，连连反驳道，“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斗争到底。人生是自己的，你不是父母的附庸。他们不应该把目标或想法寄托在你身上。你也不应该以他们的想法而遮盖自己的梦想。所以凭什么别人让我放弃我就放弃！兴趣爱好怎么就不能成为事业了？”
少女说起话来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完全说不过的裴温瑜再度摇头道:“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也没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了？你的人生只为了别人而活着吗？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而活吗？你的爸爸妈妈希望你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吗？”
“既然连死亡的勇气都有了，为什么不再鼓足勇气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你难道不觉得后悔吗……”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后悔。”
——哇，我们的小天鹅宝宝起飞啦，真得太厉害了！真棒！
五岁那年，还不知道芭蕾是什么的薛蕙羽在和父母看了一场芭蕾舞剧后嚷嚷着要像台上的漂亮的小姐姐一样跳芭蕾！
特别宠孩子、一直满足孩子要求的父母自然给她买了第一双舞鞋。自始自终，薛庆宇都以为自己的女儿只是培养个兴趣爱好罢了。在天鹅湖的旋律中，薛蕙羽穿上了人生中第一双芭蕾舞鞋，也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节芭蕾课。
她的第一任老师就是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从小学过古典舞，也会跳古典芭蕾。
那时还小的薛蕙羽根本不懂妈妈教她跳舞的理由，只是欣喜于忙碌工作的妈妈抽出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她。
或许是继承了妈妈的舞蹈基因，或许是真的喜爱上了芭蕾，从小玩乐心很重的她，第一次沉下心来完成一件事，也对于跳舞，从最初的喜欢，逐渐发展到狂热。
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
随后，确定她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妈妈为她正式报名了舞蹈学院接受专业训练。
“我五岁开始跳芭蕾，最初只是觉得芭蕾妙曼的舞姿像仙子一样美丽，后来对芭蕾的狂热，让我随时随地都沉浸其中。我想成为芭蕾舞演员，爸爸却一直不同意，就像你家人一样，觉得可以作为一项优雅高贵的兴趣爱好，但不能把它作为事业。但妈妈却支持鼓励着我。妈妈告诉我，她小时候也喜欢跳舞，但因为是独生女不得不为了父母放弃自己的爱好，她不希望我也成为像她那样的笼中鸟，她希望我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事业。”
“妈妈病逝后，爸爸再度让我放弃芭蕾。但我和妈妈约定好的，我会成为最棒的芭蕾舞演员。所以我没有妥协，在出国留学时偷偷地考上了茱莉亚学院舞蹈系，也在偷偷报名了舞团。现在回想起来，幸好没有放弃梦想。否则我完全就是一具被爸爸掌控、失去梦想的行尸走肉。”
“但现在的我不同。芭蕾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舞蹈。它是光，是梦想，是力量！是它，在我最煎熬的日子里支撑了我，成为了我前进和奋斗的动力……所以，哪怕是死，我都不会放弃芭蕾！我一定会达成我的梦想！”
薛蕙羽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倾诉自己的梦想和那段黑暗绝望的时光，尤其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曾经差点做过傻事的她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少年只是被绝望蒙蔽了双眼。
比起放弃这个世界，愿意帮她录视频和听她说那么长时间的他，其实缺的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那么，就为自己创建一个活下去的目标吧。
为之奋斗，为之努力，几年后回头再看看自己今天极端的想法，也一定会庆幸。
幸好我，活了下来。
“所以，你也……别那么早就把自己的梦想丢掉好吗？”
“未来是说不准的。或许未来就活成了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或许未来能遇到新的活下去的意义，或许未来会有非常温暖的人或者事物……就算是一辈子也找不到，那就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好，一步一步走向我们所期待的未来。不管黑夜有多长，黎明总会到来的。未来就是充满无限可能的。”
裴温瑜的脑子乱哄哄的，少女的劝解声声入耳，他竟忍不住跟着反思了起来，就见少女指了指自己，自我推销道:“没人支持你的话，那我支持你怎么样？你爷爷反对是一票，我支持你也是一票，这不就打平了么……再加上你自己支持自己，那就是二对一！”
“怎么样，我说得很有道理吧！”
薛蕙羽的芭蕾舞梦想就是在妈妈的支持下产生的，她深知别人的支持和鼓励是最大的动力。于是趁热打铁地补充道:“我还不知道你实力怎么样，要不你先帮我设计设计？衣服怎么样？你会设计衣服吗？”
“……”
“怎么没信心？该不会你家里人是觉得你实力太差才委婉拒绝你的……”见对方不吃软，薛蕙羽故意激将道，“实力太差的话，的确当当兴趣爱好就好……”
对方随意而软绵绵的话语插在心上，裴温瑜莫名被成功激将了！
“我一定会设计出你满意的衣服！”
“一言为定！我们拉钩！”
裴温瑜稀里糊涂地就跟对方拉了勾，就见对方笑眯眯道:“那在没有设计出我满意的衣服前，你可不许死哦！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可不能反悔了！”
猛然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激自己活下来的裴温瑜脸一红:“……好。”
“那继续帮我录视频吧。跟你废话那么长时间，我今天都没能练舞……”薛蕙羽理所应当地抬手将手机递了过去。
突然被差使的裴温瑜:“？？？”
“你刚刚答应我录《天鹅湖》的，你该不会忘了吧……”递出手机后，薛蕙羽再度开始旁若无人地压腿。
“你该感到荣幸，你可是我跳《天鹅湖》的第一个观众，我未来可是会成为芭蕾舞团首席的人！”
“……”
“手机拿稳点别抖了，刚刚录的视频一直在抖……防抖视频都被你拍得那么抖……”
被挑刺的裴温瑜:“？？？”
在真正跳《天鹅湖》后，裴温瑜发现这位言辞凿凿的少女的确有自傲的资本，但对方看了自己的录像后，却皱着眉仍是不太满意。
少女勤奋地想要练习，但他们还是被查岗的护士逮了回去。
他所在的是vip病房，而少女是在普通病房，因为是在不同的楼层，要分道而飚的裴温瑜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还没等他开口，少女率先道:“你明天如果有空的话，还能帮我拍视频好吗？”
裴温瑜觉得对方一个女孩子家家单独在国外也不容易，自己要肩负起给少女拍视频的重任！便点了点头。
“那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叫sylvia。”少女笑眯眯地歪了歪头，“中文名等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我们再互相告诉对方吧？”
“改变主意……？”
少女点点头道:“现在，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知道真正的名字后，我们就是互相知道真实姓名的熟人关系了。”
裴温瑜觉得对方可能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拍视频的工具人所以警惕地没有告知真实姓名……萍水相逢……的确，他们只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罢了。
在国外，已经孤身一人的裴温瑜刚刚热起来的心又低落地沉了下来。
却听到对方认真地补充道:“因为我也害怕的……有一天突然看见新闻，发现我认识的人名出现在那里……如果不知道名字的话，那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但如果我认识的人出事的话，我会很难过的。所以……”
少女认真地望着他，目光灼灼且真诚，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等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我们再成为朋友吧。”
那一瞬间，胸中涌起一阵热意，裴温瑜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但喉头如同是被什么东西给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记得自己回了一个:“好。”
“我叫……james……”
“学校里叫james，可绕操场一圈了！”薛蕙羽对他烂大街的英语名字表示不满，“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被少女这么一指责，对比少女明显洋气好听的英文名，裴温瑜也不自觉地觉得自己的英文名土里土气了起来，窘迫地垂下脑袋道:“小学老师取的……”
“小学？”薛蕙羽无语望天了。
“我小学老师还给我取名rose呢！当然要自己改个好听的名字！你以后不会把james这个名字当作你的设计师名吧……”
“……”
望着呆呆有些木讷的少年，薛蕙羽也不再折腾他了，挥挥手自来熟道:“算了，明天见james，记得我们的约定，给我设计衣服哦~在没有设计出我满意的衣服前，可——不、许、死、哦——”
她拖长着音提醒着。
自从爸爸死后，裴温瑜已经一年没有画画了。
突然被临危受命，裴温瑜原以为自己会大脑空空、灵感空空，却没想到在握住笔的那一瞬间，灵感却如同泉水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
他觉得那个叫“sylvia”的少女很适合纯白，她跳舞的时候优雅得如同白天鹅一样，又像是飞舞而自由的蝴蝶。
他又觉得她很适合红色，热情似火的红色，张扬而炙热，如同一团亮丽的火焰惊艳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立刻提笔作画，仿佛脑海已经预演过无数次此刻的画面，唰唰唰地构思出了草图。
画完草图后又怕太草了，他还仔仔细细地精修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第二天，认真想了一晚上担心对方不满意特地设计了三套方案递过去的裴温瑜却遭遇到了对方的横眉冷对和数不清的挑刺。
“看来你真的很想死啊，一天过去竟然画了三套衣服给我……”
“……？”
面对对方明显误会了自己勤奋的原因，一个晚上真的只专注于画画和设计压根没有再想自杀的裴温瑜还是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番。
自己每一套设计都是不同的理念！绝对没有瞎糊弄应付！
少女听得很专注，除了爸爸妈妈之外，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看自己的设计，而且也是第一次为了对方而设计，当然裴温瑜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对方。
在对方认认真真翻看的时候，裴温瑜的心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她一直温柔地鼓励着自己，应该这次也是会夸他的吧……裴温瑜莫名有些期待，然后下一秒就听到对方皱起眉头道:“这些都不行，你不会觉得画成这样就可以了吧……服装上的线条不仅要有美感，在款式设计上也要合理。这里，中看不中用……还有这里，你不会觉得女孩子喜欢横条吧，太显胖了……”
“……”
“打回去重画！”
“我觉得你还是再需要练练基本功。”
少女毫不留情地把图纸还给了他，一字一句都是挑刺让裴温瑜心里很不服气，但他知道，少女的苛刻不仅仅是针对他，她对自己也非常得苛刻。
她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反复练习基本功，一个动作做不好，就做几十遍，一直做到自己最满意为止。这也难怪护士天天逮她回病房，这种高强度联系下，脚尖不反复磨破就怪了……更何况她原本就是脚扭伤……
“今天比昨天发挥得更稳定了一些……”少女望着视频录像分析道，“你看我这腿，是不是比昨天跳得更笔直了一点……”
完全不懂芭蕾舞的裴温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听到少女解释道:“这一段是黑天鹅的32圈挥鞭转，是一种单足立地旋转技巧。单一做这个动作的难度不是特别高，难度大的是在天鹅湖里，白天鹅奥杰塔和黑天鹅奥吉莉娅通常都由同一位芭蕾女舞者饰演，而这个32圈挥鞭转是放在大双人舞中最后的coda里面，对演员体力是个巨大的考验。我每次转到二十几圈时就会开始疲惫，因为过分在意腿脚的动作，而忽略了其他部位和面部表情……但今天，全过程脚尖的移动范围没有超过一条皮带……无论是姿势还是情绪都比先前更稳定了……”
裴温瑜却注意到她垫起的脚尖隐隐地有着血迹……
但对方显然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对芭蕾的这份热爱，让她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忘却时间，忘却疼痛，只有成功后的喜悦和兴奋。
记忆里的旋转跳跃的少女身影在阳光下有种色彩斑驳的朦胧，舞动的双臂恰如能飞起来的翅膀，渐渐地与舞蹈房里正一遍又一遍跳《天鹅湖》的女子融为一体。
手环不断地震动起了警报，缓过神来的裴温瑜皱了皱眉，才意识到自己竟盯着监控视频盯了那么长时间。
屏幕里的女子已经不知道跳了几遍《天鹅湖》，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记忆像是荒草一样疯狂猛长。
“没有人的成功是一蹴而就的。所有成功的背后，几乎都是日复一日的坚持。”
“如果一点点的否定声就让你放弃或者轻易气馁的话，那说明你对它还不热爱罢了。”
没想到沈雪跳芭蕾的场景竟会让他疯狂地联想到蕙羽，裴温瑜深吸了好几口气，却仍然无法压抑住不断涌上的酸涩和疼痛的情绪。
他不得不打开抽屉翻找着烟镇定情绪，才想到香烟并没有带到一楼。
无法麻痹自己的神经系统，裴温瑜只能关闭监控视频，却见郑慧文竟也出现在了地下室！
“你竟然用太太的舞蹈室！”
薛蕙羽正专注地一遍一遍练习着芭蕾时，一名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郑慧文一手抬起录着视频的手机，一手指着她训斥道:“这个舞蹈房是太太专用的，除了打扫卫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你怎么能不经允许就偷偷摸摸地使用太太的舞蹈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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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有意培养他当继承人但被妈妈直接拒绝了，在举行完爸爸葬礼后，妈妈就带着他出国了。
但一年后,妈妈也因为爸爸的突然离世，终日郁郁寡欢，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爸爸，结果久病不医，最终因抑郁症在家里服下大量安眠药。
虽然放学回来的裴温瑜第一时间拨打了120，但仍然没有抢救回来。
亲人连续的去世,令接二连三遭受打击的裴温瑜彻底地崩溃,哭晕在医院里。
随后醒来便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接到爷爷的电话，说会尽快接他回国举办葬礼，让他安心地在医院里休养……
他还接到了无数亲朋好友的电话，都在告诉他一定要坚强，不要太悲伤难过……
但他那时候已经不想活了。
所以，浑浑噩噩之下,他来到了医院顶楼的天台,准备就这么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在踏上天台边沿时，他却被一道严厉的呵斥打断了往前跨出去的勇气,身子也在瞬间被人从上面扯了下来。
“喂,你不要命了吗！”
将他从上面拽下来的少女怒气冲冲地扣着他手腕,他当时也冲昏了头脑,直接甩开对方的手，道:“就是不要命了！你多管什么闲事！”
少女显然被他怼人的话气到了,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华国人,双手环胸道:“谁说我是多管闲事了,是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你在这里一死了之，有想过万一砸到无辜路人怎么办……？来医院都是为了治病的，谁想死了！你自己摔得一滩烂肉，让无辜路人看到了落下多少心理阴影！让外国人怎么看待我们华国人！所以，我怎么就多管闲事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还有三天就出院了，可不想落下恐怖的心理阴影！而且医院就属天台最清净，你这么一跳，天台肯定要被封了，我上哪里找这么一个好地方！”
裴温瑜就怼了一句，没想到对方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扫射了一大串。裴温瑜直接被怼闷了。
自杀其实是需要勇气和前期一系列心理铺垫的，被对方这么一搅和，裴温瑜也觉得自己跳楼自杀的行为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于是低垂下脑袋耸拉着肩道歉道:“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我这就离开……”
薛蕙羽没想到对方突然示弱，见他脸色苍白，似乎还没打消不好的念头，下意识地一把拦住了他。
拦住后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唐突，于是不等对方反应，先噼里啪啦直接道:“那个……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前段时间练舞把脚扭伤了。”
她懊恼地挠挠头:“护士让我最近都不要跳舞，病房里查得紧，所以我偷偷在天台练习……但这里没有镜子我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动作标不标准，也不敢和陌生的外国人搭话……所以可以拜托你帮我完整地录一下吗？拜托你了！”
“……”面对少女亮晶晶的期望大眼睛，似乎真的很需要自己的帮助，裴温瑜最终点了点头，“好吧……”
薛蕙羽没想到对方真的答应，顿时有些紧张地搓搓手，开始掰腿热身。
裴温瑜就见女孩子毫无预警、也毫不费力就把自己的腿直接掰到了脑袋上，顿时有些惊慌地撇开目光。
“稍等啊……我先压压腿……”薛蕙羽扶着天台的栏杆侧身下腰，右耳贴向腿部，拉练着身体的柔韧性。
“嗯……”
薛蕙羽压完腿后，拿出mp3准备放出《天鹅湖》的音乐，在看到一首歌名后突然转变了想法，对着等待的少年突然道:“我开始跳了哦，一定要帮我录下来哦！”
随着优美伤感的旋律幽幽响起，接过手机开始录像的裴温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名初次见面的少女并没有跳她预告的《天鹅湖》，而是跳了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曲。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就因为看着海鸥在码头上悲鸣……”
轻柔的女声低吟浅唱，空灵伤感的声音像是娓娓道来的诉说，本只是随意拿着手机的裴温瑜就感觉自己的心灵被一瞬间击中。
他的眼前，少女足尖轻点蜷缩在地上。
优雅的脖颈微微前倾，她舞动双臂，就像是随着歌声随波逐流浮沉的海鸟，无助而哀鸣。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生日那天杏花绽放……”
码头上悲鸣的海鸥、生日绽放的杏花、昆虫的残骸、生锈的拱桥、废弃的单车……
明明第一感觉是这首歌的歌词好奇怪，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生活里微不足道的小事会想要一了百了，但是很奇怪，伴随着歌词和音乐，少女跳舞的姿态和神情，一个个毫无生气的场景就浮现在脑海里。
害怕，孤独，绝望，想死——
那份痛楚便瞬间一涌而上，使得原本闷痛的心情更加的悲伤和绝望。
“想要改变明天，就要先改变今天。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啊，可是啊——”
用尽全力的嘶吼，随着歌曲的高潮，少女捂住胸口，甩头，跌倒仰躺在地上……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心中已空无一物。感到空虚而哭泣，一定是一因为心中渴望着得到充实。”
她再度垫起脚尖，身体极具柔韧性地往后仰去，修长的脖颈仰出了漂亮的弧度。随后旋转跳跃，抱膝跪在地上。
向上伸出手仿佛绝境中抓住绳子不断地往上攀爬。
她痛苦地捂住脸，捂着耳朵，再度跪地伸展双手。
跳跃，旋转，展翅……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有人说我是冷漠的人，想要被爱的哭泣着，是因为终于尝到人间温暖。”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你美丽的笑着，满脑子想着自我了结，终究因为活着这事太过于刻骨。”
夕阳下的少女，优雅的脖颈微微向上，像是天鹅高傲的宣誓，明明在演绎着一首悲伤得不能更悲伤的歌，但歌词的重心，传递的却不是悲观与绝望，而是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后，一种向死而生的浓烈希望。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我还没有遇见你，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稍稍喜欢上这个世界了。”
“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开始稍稍期待着这个世界。”
裴温瑜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段歌词开始落泪的，等意识到少女向自己伸出手时，才回过神来，这一曲已经跳完了。
他以为少女是要回手机，立刻有些慌张地手机递过去，却见对方双手合十握住了自己的手，随着最后旋律的落幕，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脸侧。
“……”温软的触感令裴温瑜的泪水几乎憋了回去，立刻脸红耳赤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你……”他见对方全程在看手机，不由吞下原本想要问的话，呐呐道，“你没有跳天鹅湖……你跳得和我想象中的芭蕾不太一样……”
“是现代芭蕾。”薛蕙羽翻看着刚刚录下的片段，解释道，“现代芭蕾是以古典芭蕾为基础，吸收现代舞的元素从而形成新的芭蕾舞蹈。我专攻古典芭蕾的，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跳现代芭蕾，而且还随性发挥和结合了一点古典舞和一些天鹅湖的舞蹈。幸好没什么失误。”
“……”
那你最后握我的手干嘛……
裴温瑜最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问道:“这首歌我是第一次听到，请问是谁唱的？”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原唱是日本的中岛美嘉，这首是我以前翻唱的。”
歌声里含有的情感不仅仅是翻唱那么简单，裴温瑜顿了顿后，低声问道:“你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吗？”
薛蕙羽沉吟道:“妈妈去世后有过很多悲观的念头……直到爸爸让我放弃芭蕾，我们为此大吵一架后，那种不好的念头占据了我的理智。我站在窗口，真的想一气之下跳下去，但是……怕痛……”
“……可能是大数据推送吧，在我那天百度无痛自杀的方法时，就无意间看到了这首歌的live视频……”
“因为听不见只能依靠跺脚打拍子，只能去触摸音响找节奏。原以为是一首悲伤倾诉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歌，但是明明听不懂歌词，却仅仅只是看字幕，就被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击中的开始泪流不止，然后就看见歌曲结束后的字幕写着——为了描写浓烈的希望，就必须描写深层的黑暗，人生亦是如此，希望听到最后的你，认真地活着。”
“有的时候人的念头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满屏的弹幕，有一条我记忆犹新‘如果能活着，就别想着死。让自己发光，而不是等着被照亮。’那一刻，仿佛再假装坚硬的心也能一下子就软下来。”
“从那天起，我认真地思考了对我来说芭蕾对于我的意义。芭蕾是我的生命，在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只有跳舞的时候，让我感觉自己是幸福地活着。我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芭蕾了。但我既然愿意为芭蕾付出生命，为什么不能让芭蕾点亮我的人生……”
“所以，我就假装以哈佛为目标骗我爸独自来了美国，其实偷偷地考了茱莉亚学院舞蹈系。我想认真地活着，也想完成与妈妈的约定。”
“所以，你也别冲动……”
道理他都懂，但裴温瑜哽咽地摇了摇头，打断道:“我爸爸妈妈都去世了……你还有爸爸……我们不一样……”
“是啊我还有爸爸……”少女嘲讽的语气让裴温瑜一怔，就见她握紧小拳头道:“但我最恨的也是他！他在我妈妈孕期出轨，我弟弟竟然只比我小一岁！我妈妈死后，他就急不可待地娶了那个女人，我还被骗了好几年，认贼做继母！”
“他还逼我学习我讨厌的专业，意图想要摆布我的人生，明明以后公司会给儿子的，装作一副对我好的样子，真是恶心！”
“所以我那时报复性地想要死，想要让他后悔！”
裴温瑜哽咽的泪水都憋了回去，有些担心地望着突然歇斯底里、情绪判如两人的少女，就见她坚定道:“但我为什么要死！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去便宜了那对狗男女和他们的儿子！他后不后悔关我什么事！”
“我不但要活着，还要自由地活着，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人生！绝对绝对会成为芭蕾舞皇后！让我的名字享誉全世界！”
“怎么，是觉得我脸皮太厚了吗？”
少女一挑眉，自信的表情分外明媚张扬。
“人一旦有了目标后，就会有想要活下去的心念，就会想象未来！成为著名的芭蕾舞者就是现在让我活下去的目标，也是我和妈妈约定好的。”
“美国芭蕾舞剧院是世界六大芭蕾舞团之一，美国国宝级芭蕾演出团体，是全世界芭蕾爱好者们心向神往的梦之队。但目前还没有一个华人首席演员。我会成为那里最年轻的首席，并以此为踏板，刷新舞蹈领域的纪录，一步步站在世界之巅。”
“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所以，你呢，你没有什么梦想吗？”
少女跳脱的话题转变让裴温瑜怔住，在对方宏伟的梦想下，自己的梦想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半晌，他才喃喃道:“有过……以前的梦想是当一名设计师……”
“服装设计师？珠宝设计师？你是美术生？”
裴温瑜摇了摇头:“家里人不同意。觉得可以作为兴趣爱好，但不能把它作为事业。”
“所以你就放弃了吗？”没想到对方和自己同样的遭遇，薛蕙羽瞪大眼睛，连连反驳道，“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斗争到底。人生是自己的，你不是父母的附庸。他们不应该把目标或想法寄托在你身上。你也不应该以他们的想法而遮盖自己的梦想。所以凭什么别人让我放弃我就放弃！兴趣爱好怎么就不能成为事业了？”
少女说起话来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完全说不过的裴温瑜再度摇头道:“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也没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了？你的人生只为了别人而活着吗？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而活吗？你的爸爸妈妈希望你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吗？”
“既然连死亡的勇气都有了，为什么不再鼓足勇气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你难道不觉得后悔吗……”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后悔。”
——哇，我们的小天鹅宝宝起飞啦，真得太厉害了！真棒！
五岁那年，还不知道芭蕾是什么的薛蕙羽在和父母看了一场芭蕾舞剧后嚷嚷着要像台上的漂亮的小姐姐一样跳芭蕾！
特别宠孩子、一直满足孩子要求的父母自然给她买了第一双舞鞋。自始自终，薛庆宇都以为自己的女儿只是培养个兴趣爱好罢了。在天鹅湖的旋律中，薛蕙羽穿上了人生中第一双芭蕾舞鞋，也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节芭蕾课。
她的第一任老师就是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从小学过古典舞，也会跳古典芭蕾。
那时还小的薛蕙羽根本不懂妈妈教她跳舞的理由，只是欣喜于忙碌工作的妈妈抽出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她。
或许是继承了妈妈的舞蹈基因，或许是真的喜爱上了芭蕾，从小玩乐心很重的她，第一次沉下心来完成一件事，也对于跳舞，从最初的喜欢，逐渐发展到狂热。
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
随后，确定她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妈妈为她正式报名了舞蹈学院接受专业训练。
“我五岁开始跳芭蕾，最初只是觉得芭蕾妙曼的舞姿像仙子一样美丽，后来对芭蕾的狂热，让我随时随地都沉浸其中。我想成为芭蕾舞演员，爸爸却一直不同意，就像你家人一样，觉得可以作为一项优雅高贵的兴趣爱好，但不能把它作为事业。但妈妈却支持鼓励着我。妈妈告诉我，她小时候也喜欢跳舞，但因为是独生女不得不为了父母放弃自己的爱好，她不希望我也成为像她那样的笼中鸟，她希望我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事业。”
“妈妈病逝后，爸爸再度让我放弃芭蕾。但我和妈妈约定好的，我会成为最棒的芭蕾舞演员。所以我没有妥协，在出国留学时偷偷地考上了茱莉亚学院舞蹈系，也在偷偷报名了舞团。现在回想起来，幸好没有放弃梦想。否则我完全就是一具被爸爸掌控、失去梦想的行尸走肉。”
“但现在的我不同。芭蕾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舞蹈。它是光，是梦想，是力量！是它，在我最煎熬的日子里支撑了我，成为了我前进和奋斗的动力……所以，哪怕是死，我都不会放弃芭蕾！我一定会达成我的梦想！”
薛蕙羽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倾诉自己的梦想和那段黑暗绝望的时光，尤其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曾经差点做过傻事的她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少年只是被绝望蒙蔽了双眼。
比起放弃这个世界，愿意帮她录视频和听她说那么长时间的他，其实缺的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那么，就为自己创建一个活下去的目标吧。
为之奋斗，为之努力，几年后回头再看看自己今天极端的想法，也一定会庆幸。
幸好我，活了下来。
“所以，你也……别那么早就把自己的梦想丢掉好吗？”
“未来是说不准的。或许未来就活成了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或许未来能遇到新的活下去的意义，或许未来会有非常温暖的人或者事物……就算是一辈子也找不到，那就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好，一步一步走向我们所期待的未来。不管黑夜有多长，黎明总会到来的。未来就是充满无限可能的。”
裴温瑜的脑子乱哄哄的，少女的劝解声声入耳，他竟忍不住跟着反思了起来，就见少女指了指自己，自我推销道:“没人支持你的话，那我支持你怎么样？你爷爷反对是一票，我支持你也是一票，这不就打平了么……再加上你自己支持自己，那就是二对一！”
“怎么样，我说得很有道理吧！”
薛蕙羽的芭蕾舞梦想就是在妈妈的支持下产生的，她深知别人的支持和鼓励是最大的动力。于是趁热打铁地补充道:“我还不知道你实力怎么样，要不你先帮我设计设计？衣服怎么样？你会设计衣服吗？”
“……”
“怎么没信心？该不会你家里人是觉得你实力太差才委婉拒绝你的……”见对方不吃软，薛蕙羽故意激将道，“实力太差的话，的确当当兴趣爱好就好……”
对方随意而软绵绵的话语插在心上，裴温瑜莫名被成功激将了！
“我一定会设计出你满意的衣服！”
“一言为定！我们拉钩！”
裴温瑜稀里糊涂地就跟对方拉了勾，就见对方笑眯眯道:“那在没有设计出我满意的衣服前，你可不许死哦！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可不能反悔了！”
猛然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激自己活下来的裴温瑜脸一红:“……好。”
“那继续帮我录视频吧。跟你废话那么长时间，我今天都没能练舞……”薛蕙羽理所应当地抬手将手机递了过去。
突然被差使的裴温瑜:“？？？”
“你刚刚答应我录《天鹅湖》的，你该不会忘了吧……”递出手机后，薛蕙羽再度开始旁若无人地压腿。
“你该感到荣幸，你可是我跳《天鹅湖》的第一个观众，我未来可是会成为芭蕾舞团首席的人！”
“……”
“手机拿稳点别抖了，刚刚录的视频一直在抖……防抖视频都被你拍得那么抖……”
被挑刺的裴温瑜:“？？？”
在真正跳《天鹅湖》后，裴温瑜发现这位言辞凿凿的少女的确有自傲的资本，但对方看了自己的录像后，却皱着眉仍是不太满意。
少女勤奋地想要练习，但他们还是被查岗的护士逮了回去。
他所在的是vip病房，而少女是在普通病房，因为是在不同的楼层，要分道而飚的裴温瑜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还没等他开口，少女率先道:“你明天如果有空的话，还能帮我拍视频好吗？”
裴温瑜觉得对方一个女孩子家家单独在国外也不容易，自己要肩负起给少女拍视频的重任！便点了点头。
“那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叫sylvia。”少女笑眯眯地歪了歪头，“中文名等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我们再互相告诉对方吧？”
“改变主意……？”
少女点点头道:“现在，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知道真正的名字后，我们就是互相知道真实姓名的熟人关系了。”
裴温瑜觉得对方可能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拍视频的工具人所以警惕地没有告知真实姓名……萍水相逢……的确，他们只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罢了。
在国外，已经孤身一人的裴温瑜刚刚热起来的心又低落地沉了下来。
却听到对方认真地补充道:“因为我也害怕的……有一天突然看见新闻，发现我认识的人名出现在那里……如果不知道名字的话，那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但如果我认识的人出事的话，我会很难过的。所以……”
少女认真地望着他，目光灼灼且真诚，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等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我们再成为朋友吧。”
那一瞬间，胸中涌起一阵热意，裴温瑜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但喉头如同是被什么东西给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记得自己回了一个:“好。”
“我叫……james……”
“学校里叫james，可绕操场一圈了！”薛蕙羽对他烂大街的英语名字表示不满，“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被少女这么一指责，对比少女明显洋气好听的英文名，裴温瑜也不自觉地觉得自己的英文名土里土气了起来，窘迫地垂下脑袋道:“小学老师取的……”
“小学？”薛蕙羽无语望天了。
“我小学老师还给我取名rose呢！当然要自己改个好听的名字！你以后不会把james这个名字当作你的设计师名吧……”
“……”
望着呆呆有些木讷的少年，薛蕙羽也不再折腾他了，挥挥手自来熟道:“算了，明天见james，记得我们的约定，给我设计衣服哦~在没有设计出我满意的衣服前，可——不、许、死、哦——”
她拖长着音提醒着。
自从爸爸死后，裴温瑜已经一年没有画画了。
突然被临危受命，裴温瑜原以为自己会大脑空空、灵感空空，却没想到在握住笔的那一瞬间，灵感却如同泉水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
他觉得那个叫“sylvia”的少女很适合纯白，她跳舞的时候优雅得如同白天鹅一样，又像是飞舞而自由的蝴蝶。
他又觉得她很适合红色，热情似火的红色，张扬而炙热，如同一团亮丽的火焰惊艳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立刻提笔作画，仿佛脑海已经预演过无数次此刻的画面，唰唰唰地构思出了草图。
画完草图后又怕太草了，他还仔仔细细地精修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第二天，认真想了一晚上担心对方不满意特地设计了三套方案递过去的裴温瑜却遭遇到了对方的横眉冷对和数不清的挑刺。
“看来你真的很想死啊，一天过去竟然画了三套衣服给我……”
“……？”
面对对方明显误会了自己勤奋的原因，一个晚上真的只专注于画画和设计压根没有再想自杀的裴温瑜还是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番。
自己每一套设计都是不同的理念！绝对没有瞎糊弄应付！
少女听得很专注，除了爸爸妈妈之外，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看自己的设计，而且也是第一次为了对方而设计，当然裴温瑜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对方。
在对方认认真真翻看的时候，裴温瑜的心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她一直温柔地鼓励着自己，应该这次也是会夸他的吧……裴温瑜莫名有些期待，然后下一秒就听到对方皱起眉头道:“这些都不行，你不会觉得画成这样就可以了吧……服装上的线条不仅要有美感，在款式设计上也要合理。这里，中看不中用……还有这里，你不会觉得女孩子喜欢横条吧，太显胖了……”
“……”
“打回去重画！”
“我觉得你还是再需要练练基本功。”
少女毫不留情地把图纸还给了他，一字一句都是挑刺让裴温瑜心里很不服气，但他知道，少女的苛刻不仅仅是针对他，她对自己也非常得苛刻。
她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反复练习基本功，一个动作做不好，就做几十遍，一直做到自己最满意为止。这也难怪护士天天逮她回病房，这种高强度联系下，脚尖不反复磨破就怪了……更何况她原本就是脚扭伤……
“今天比昨天发挥得更稳定了一些……”少女望着视频录像分析道，“你看我这腿，是不是比昨天跳得更笔直了一点……”
完全不懂芭蕾舞的裴温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听到少女解释道:“这一段是黑天鹅的32圈挥鞭转，是一种单足立地旋转技巧。单一做这个动作的难度不是特别高，难度大的是在天鹅湖里，白天鹅奥杰塔和黑天鹅奥吉莉娅通常都由同一位芭蕾女舞者饰演，而这个32圈挥鞭转是放在大双人舞中最后的coda里面，对演员体力是个巨大的考验。我每次转到二十几圈时就会开始疲惫，因为过分在意腿脚的动作，而忽略了其他部位和面部表情……但今天，全过程脚尖的移动范围没有超过一条皮带……无论是姿势还是情绪都比先前更稳定了……”
裴温瑜却注意到她垫起的脚尖隐隐地有着血迹……
但对方显然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对芭蕾的这份热爱，让她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忘却时间，忘却疼痛，只有成功后的喜悦和兴奋。
记忆里的旋转跳跃的少女身影在阳光下有种色彩斑驳的朦胧，舞动的双臂恰如能飞起来的翅膀，渐渐地与舞蹈房里正一遍又一遍跳《天鹅湖》的女子融为一体。
手环不断地震动起了警报，缓过神来的裴温瑜皱了皱眉，才意识到自己竟盯着监控视频盯了那么长时间。
屏幕里的女子已经不知道跳了几遍《天鹅湖》，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记忆像是荒草一样疯狂猛长。
“没有人的成功是一蹴而就的。所有成功的背后，几乎都是日复一日的坚持。”
“如果一点点的否定声就让你放弃或者轻易气馁的话，那说明你对它还不热爱罢了。”
没想到沈雪跳芭蕾的场景竟会让他疯狂地联想到蕙羽，裴温瑜深吸了好几口气，却仍然无法压抑住不断涌上的酸涩和疼痛的情绪。
他不得不打开抽屉翻找着烟镇定情绪，才想到香烟并没有带到一楼。
无法麻痹自己的神经系统，裴温瑜只能关闭监控视频，却见郑慧文竟也出现在了地下室！
“你竟然用太太的舞蹈室！”
薛蕙羽正专注地一遍一遍练习着芭蕾时，一名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郑慧文一手抬起录着视频的手机，一手指着她训斥道:“这个舞蹈房是太太专用的，除了打扫卫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你怎么能不经允许就偷偷摸摸地使用太太的舞蹈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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