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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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神色如常,喜怒无波,再细看,嘴角居然尚残留一丝笑意。

  “出了邵公馆,就把嘴闭紧些,还是那句话,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不要多管。我在上海担个闲职,也有几个朋友,却也不是你大哥想的只手遮天。”邵瑞泽语气淡淡,说着放开了手,“乱世更需谨慎,你若不听,我也懒得再说,到时候,吃亏是的你自己。”

  他说着拿起地上的皮包,拍拍灰尘,手一扬丢给尚在喘气的方振皓,方振皓一个激灵接住了,把皮包抱在怀里,愣愣的看着他转身上了楼。

  方振皓张口像是要说什么,下一刻又拧着眉头把脸扭回去。

  军阀习气,自命不凡,却又端着架子喜欢教训别人,他恨恨的想,等到那人的影子转进了二楼回廊看不到了,才打算上楼休息。走到楼梯边顺势踢了脚,狠狠地骂了句“玩物丧志,麻木不仁”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听到楼下响动,邵瑞泽也没有回头再看,双手插在裤兜里,自顾自走路。

  年轻真好,有时间做梦,有时间去挥洒青春,更能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所有的年轻人,都会有一个瑰丽的梦想,报效家国,出人头地,不管是不是实际,能不能实现,总是指引的亮光。

  二十九岁还年轻么?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也许有人觉得他还依旧年轻,可他真是例外,他没有梦想,邵瑞泽从来没时间做梦。

  之后的几天方振皓特意起早,一方面是上班所需,一方面为了避开邵瑞泽,不料每次下楼都看到他一身白绸衫子坐在餐厅桌边吃早饭,虽然觉得尴尬得很,吵归吵,但必要的礼貌却不能少,也只得面对面坐下吃饭。

  邵瑞泽极少吃西式早餐,时下被人们视作土气的馒头、白米粥和新鲜小菜反倒吃的津津有味,几天下来方振皓才知道那些牛油吐司、烟肉、麦片、牛奶之类的东西全都是照顾他,思前想后觉得不必这么麻烦,看着邵瑞泽那张不着喜怒的脸,又不知如何开口。

  吃完了早饭邵瑞泽照例去花园耍他的武当长拳,方振皓拿起皮包迎了多日不见的阳光去圣心医院上班,洋铁门在身后合拢,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全身方才放松了下来。回身看了看那幢三层的英式小楼,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前面耍拳耍的虎虎生威,煞是好看。

  这地方,总要搬出去。

  这么鼓励了自己一句,他快步走出海格路,见电车叮叮地响着铃来了,连忙跳了上去。清晨的电车上人还是少,他随意拣了个座位坐下,瞧着不时掠过的路边风景,远处广告牌上的电影女明星正支着下巴,对过往行人肆意妖娆的笑。

  圣心医院是美国教会的医院,病人多是中层人家,上班说忙也不忙,再加上还有原先的同学史密斯搭把手,方振皓过的倒也顺,在他看来,只要不在那幢英式洋房,怎么着都好。快下班的时候,方振皓帮着史密斯清洗医用器械,而后拿去消毒。换下白大褂,两个人并肩下楼,他一边给史密斯发牢骚,一边远远瞧见隔壁圣约翰大学的操场,大批穿着学生正聚在一起,不晓得做些什么。

  屏气静声,学生们的声音远远传来。过了不久,人群又一窝蜂的朝校门外涌去,史密斯和方振皓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随即飞奔下楼,决心跑去看个究竟。圣约翰大学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身穿中山装的男学生在人群里来来回回发传单,几个女学生带着众人正喊口号。

  “据说,那个被日本人杀了的记者是从这里毕业的。”

  “怪不得,政府也太窝囊了。”

  方振皓和史密斯挤在人群里,人越来越多,被挤得跌跌撞撞,一片嘈杂声里,有个女学生跳上高台,双臂一挥,喊道:“同学们,市民们!日寇的铁骑进犯,强占了我们的东三省,强占了华北,无数的同胞陷于水深火热,如今又杀了我们的同胞,我们该怎么办?”

  “打倒小日本!”

  “还我东北!”

  “还我华北!”

  “请愿!对日宣战!”

  一时间群情激奋,学生和市民们一起振臂高呼口号,直喊得嗓子发哑。

  “同学们!政府不敢打鬼子!我们市民自己去打!我们自己去募集捐款购买枪支,组成志愿军,去东北和华北,和小鬼子拼了!”

  随即学生们拿起花花绿绿的彩旗,排成长队,蜿蜒着沿着道路出发,不一会就看不到了。方振皓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史密斯拍拍他的肩,“走吧,吃饭去。”

  刚走没两步,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拽住方振皓的裤脚,抬起了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伸出黝黑的小手,“先生,我好饿,行行好吧。”

  史密斯一怔,马上在皮包里翻腾起来,“我记得有中午当零食的饼干……”说着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孩子手里。

  一脸憔悴的母亲疾步上前抓住孩子,打开他的手,“没规矩!”罢了对两人抱歉一笑,“先生,谢谢了,不用理他,小孩子饿一两顿没关系。”

  史密斯执意把饼干塞给孩子,妇女身边的另一个孩子也怯生生的看着饼干,两个孩子终于在母亲千恩万谢的首肯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方振皓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掏出几个银元放在妇女手中,“大嫂,听口音是外地人?”

  妇女无力的点了点头,“我们是从河北逃难过来的,原来也是殷实人家。九一八北大营那枪打响后没几天,小鬼子就搅得关内都不得安生,孩子他爹叫小鬼子拉去做苦工了,当官的不敢得罪日本人,要我们克制,最后孩子他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娘三逃到上海,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母亲说着呜呜哭了起来,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围观的人也感叹唏嘘,随即开始大骂日本人的猖狂合和当局的无能懦弱。

  方振皓叹了口气,心中又涌起一股义愤填膺,在中国的土地上,为什么还要一忍再忍贻误战机误国呢,他实在不明白。

  转过了街角又走了半个来小时,瞧见前面似乎是刚刚游行的学生,还有一堆商人模样的人乱哄哄围在街心,人群将整条路截断。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得远远地,不一会瞧见里边升腾起股股黑烟,火光隐隐,不一会窜的老高,好像是在焚烧什么东西。

  “抵制日货!”“驱逐倭人!”之类的口号延绵不绝,不断有人从旁边一间棉纱商铺里抬出成箱成箱的货物,往火堆上扔去,火焰渐渐高了,贪婪的吞食着易燃的货物,人群爆发出叫好声,同时打出“福建商会”,“湖广商会”,“四川联合会”等等各色旗帜。

  转眼间街心的那堆东西就烧的劈啪作响,滚滚浓烟腾升,越来越高,周围群众情绪越发兴奋高涨。

  方振皓第一念头,“焚烧日货!”

  “什么?!”

  邵瑞泽拿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这帮不省心的!”他一把将听筒扔下,脸色阴沉的在宽大办公室里踱步,转了几圈抬头冲着门吼:“许珩!”

  许珩应声推门而入,立正敬礼,“军座!有何吩咐!”

  “马上通知上海警察局,派出军警去万宁路,即刻驱散人群!一定要赶在日本人来之前逮捕带头闹事者!抓到了就送到我这里!”

  许珩刚要转身离开,又听他吼了一声“你也跟着去!不得有误!”

  “是!”许珩顿时一凛,啪得敬礼,转身一路小跑而去。

  邵瑞泽脸色铁青,走到窗前唰一把拉开窗帘,夕阳西下,最后一点阳光洒入窗格,金黄光芒微微带了红色,被窗外树影摇散,落在地板上斑斑驳驳。

  窗边摆放着一盆兰花,虽然是冬天,却也还恣意茂盛,细长的叶子给冬日的阴霾带来一丝绿意。

  回身背靠墙壁,邵瑞泽没来由的一阵烦闷,伸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纽扣,顺手拉开领带。

  怕什么就来什么。

  自他来了上海,就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学生,政府官员,日本人,成天接连不断的找麻烦。

  窗缝里晚风一阵阵吹来,带着湿冷潮气。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办公室,领袖的大幅画像悬挂在办公桌背后的墙上,画像中的领袖一身戎装,提着佩剑,胸前缀满徽章,神情倨傲,目光似乎在炯炯有神的望着他。

  忠于领袖,一切以领袖意志为主。

  忠于党国,一切以党国利益为先。

  临行前少帅在耳边的叮嘱又响了起来,邵瑞泽不在乎的挠挠头发,闭了眼睛不看。

  知道他一直对中央不抵抗政策耿耿于怀,少帅担心他来了上海闹不愉快,整整一晚上的时间,都在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

  其实没关系的,只要是少帅的意思,不管是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遵循。

  不为党国,不为领袖,只为了他的,少帅。

  解开的领口灌进冷风,激起身体一阵阵寒意,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睁了眼,定定的望着兰花细长肥大的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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