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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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方振皓看老板娘离开,目光一转隐有笑谑之意,“如此看来,你倒是这里的常客,还多领的是女伴。”

  邵瑞泽笑得无奈,“女人们不来这里,她们喜欢国际饭店和法国餐厅。”

  “看起来你很喜欢白俄菜。”方振皓说着喝了口水。

  “只是很怀念,从前大帅府里有个白俄厨子,据说是给某个沙俄贵族做过菜的。”

  “恩,这些我知道,十月革命之后,白俄贵族都往中国跑,上次还有个白俄后裔来医院瞧病,炫耀祖上还被叶卡特琳娜女皇封为侯爵还是公爵什么的。”说着他摇头,“可惜,沉溺声色,嗜赌如命,家当全被败光了,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叫做崽卖爷田不心疼。”

  “崽卖爷田不心疼。”邵瑞泽略一迟疑,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笑,“倒是。”

  侍者送上一瓶香槟,倒了两杯,方振皓扬了扬眉毛,“香槟,有什么事情需要庆祝吗?”

  “成长算不算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邵瑞泽拿起酒杯笑,“我当年的待遇是烧刀子。”

  “好,那就为了成长干杯!”

  轻微一声撞击声,方振皓喝了一口,一股甘甜又微微带着涩意味道在口腔里弥散,沿着食道蔓延全身,很是舒服。

  炸得焦黄喷香的猪排配一盆热腾腾油汪汪的、汤面上飘着沉甸甸的一朵莲花般的鲜奶的罗宋浓汤,还有一篮子蒜香面包,诱人胃口大开。

  他喝了口罗宋汤,味道酸酸甜甜,心情很不错,于是问道:“怎么会知道我在医院?”

  “李太说你去看朋友,我估计就是那个美国人,于是来了医院。”

  “我没找到他,家里没人,难道没被释放?”

  “这种小事我不知道,也许在美国领馆那里,反正他总要去上班。”邵瑞泽咬了口面包,“到时候再见不就得了?”

  “应该没怎么为难他吧。”

  “友邦嘛,还能怎么。”

  一顿饭吃得安静舒服,边吃边聊,方振皓吃了一块抹了鱼子酱的小饼干,看了邵瑞泽正在一口一口喝汤,穿了一身便装,军人的凌厉敛去,只剩了闲散,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于是将衬衣袖口随意一挽,笑道:“你脱了军装,做个倜傥的公子哥儿,也倒像。”

  邵瑞泽看着他,不说话,最后只笑,“说实话,南光,有时候我倒是羡慕你。”

  “羡慕我?”方振皓只当他说笑,不在意一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二十九岁就是中将军长,上海督军,用的着羡慕别人?”

  “你拥有我不曾拥有,以后也不会拥有的东西。”他懒懒倚上椅背,顺手又抽出支烟,却不点燃。

  方振皓沉吟一瞬,端着酒杯浅浅呷了一口,而后抬头看向他,目光了然,“你想说,自由?”

  邵瑞泽点头,“自由。”

  他笑了一笑,淡淡说,“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我却不能。”

  方振皓听了,心下浮起一丝莫名滋味,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人人都要年少有为,功成名就。你不到三十就已经全部做到,却又觉得遗憾,不喜欢而今这条路,不知从何说起。”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偶尔会想,其他道路会是什么样的风景,特别是有时看到你在那里吹口琴读书,真觉得自己打打杀杀也是无趣。”

  “一山望见那山高,不知足,却也是人之常情。”方振皓说着眉梢微杨,“你羡慕别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道路,却不知别人也会羡慕你的高官厚禄,年少有为,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人人都不喜欢自己现在拥有的。”

  “你呢,你喜欢现在拥有的么。”邵瑞泽点燃了烟,笑问。

  “不喜欢。”方振皓笑着摇一摇头,目光闪动,“这不是我之前想要的路。或者说,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说着拿起酒杯,晃了晃,闻着方向的酒气,“说实话,医生的职业很安稳,薪水也很丰厚,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与自己最初的理想大相径庭。”

  “我知道,你回来是想报国。”

  “国难当头,任是谁也不能做逃避躲避战火,这是责任。”

  “那么,你想走哪条路?政界,军界,商界,只怕要眼花缭乱。”

  方振皓一笑,却是摇头,“这个问题,我还需要思索,路太多,总要想上一想。”

  他看了他,“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投身军界。”

  “基本没什么理由,无非是子承父业。二十九岁的军长,听起来好听顺耳,谁又知道其中的痛。世人空羡少年得志成名之士,但这担子落在肩上,不是轻易就能卸下,说不定就要一辈子。”邵瑞泽说了,自嘲一笑,“做得好了,是应该的,未必落得几句赞许;做得不好做得砸了,那就真要狗血淋头千夫所指。”

  他笑得自嘲,吸了一大口烟。

  这几句一直埋在心里的话,倒像是牢骚抱怨。自己的沉闷无趣,此刻对他说出来,不觉突兀反倒觉得轻松。

  虽然有时候两个人思想实在不对头,但总比和别人说起话来轻松些。一些平时不能宣之于口的话题,跟他说,反倒没有太大顾忌。

  方振皓目光凝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眉头隐隐蹙起,过了一会又舒展开,“我明白你的意思,住了这么些日子,也看出你的不易。不过身居高位,总要尽自己所能,为国也好,为民也好,多做一些事情。”

  邵瑞泽下巴微扬,“怎么,不骂我是专制军阀了?”

  “我只说你不易,没说你不是。”方振皓回之一笑。

  “好吧,也算不错。”邵瑞泽似是无奈的点点头,而后浅笑,说得轻描淡写,“不指望有人理解,毕竟有些事情,非我能控制,我只能凭良心去做。”

  “不过。”他盯住他,“你的打算是什么。”

  方振皓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三民主义是唯一。”

  “想走其他的路?”邵瑞泽说着眉毛一挑,带上几分探寻。

  他看到他笑笑,脸上神情轻松,目光清澈坚定,却也不说话。

  蓦地又听他问,“你觉得是唯一吗。”

  邵瑞泽心中一动,却沉吟不语,指间一支烟徐徐燃尽,烟灰坠在雪白桌布上。

  “也许吧,但我要服从的不是一个主义,而是一个人。所以,是不是唯一,与我并无太多关系,我只要保有我对他的忠诚就可以。”

  “忠诚。”方振皓缓缓点头,露出一丝微笑,“也算是一种信仰。”

  邵瑞泽微微笑,脸上神色淡淡,弹了烟灰,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望着他,“几天之内,你能有这种想法,想到这些,我钦佩你的意愿。只是乱世不易,现实沉重,有些事恐怕太过理想不能达成。”

  “我知道。”方振皓微笑,摆弄空了的酒杯,又为自己斟满,“但就如那个晚上我说的,艰难是必然的,但总强过畏难不前。”

  邵瑞泽赞许点头,而后开口,噙一丝怅惘笑意,“畏难不前,这句话,现在倒是越来越有感触。”

  他说着目光透了一丝无奈,最后笑了一笑,拿起酒杯喝酒。

  方振皓秀致眉目不自觉一皱,想起以前的事情,不觉一叹,“总是和那种事情为伍,又是刺杀又是压力,身边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罢了,全国都这样,再加上我又不是中央军的嫡系,习惯了。倒是你,以后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现在上海的日本浪人到处寻事,很多事情不要纠缠为妙。”

  邵瑞泽说着投去一瞥,笑意莫名,“南京都要克制,我这个上海行营主任,自然当得憋屈。”

  方振皓听出话里的自嘲和不满,抬眼又撞上他无奈目光,自己眉头随之一紧。现在的情况,他也慢慢看清了些,政府拘着管着,底下的人不过是奉命行事,很多时候真也是无可奈何。

  况且……他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骄横跋扈,光这几件和学生有关事情,以身份来说,也做得够意思了。

  叹了口气,他无奈而笑,不知怎么劝上一劝,却指望能真正的宽慰他。

  想了想,却只得拿起酒杯,“最后一杯,干了吧。”

  两人相视一笑,酒杯碰撞出清脆响声,迷离灯火下目光交汇,彼此从对方那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

  侍者最后送上甜点和咖啡,撤下餐盘。此刻方振皓已经微微有了些醉意,耳根发热,秀致脸庞浮上一层薄淡红晕,嘴角犹自带笑,说话间神色竟又显得认真,邵瑞泽拿起咖啡,以淡然一笑掩饰眼底的触动。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欲走。方振皓站起,却未想一阵酒意上来,脚下虚浮,险些被桌脚绊住。邵瑞泽眼疾手快揽了他肩,稳稳扶住,“小心。”

  无意识抓了他肩膀,方振皓微闭了眼睛,气息急促,“第一次喝了这么多,头有点晕。”

  邵瑞泽将他费力揽在怀中,低头看去,看到他已然微醺,睫毛的影子幽幽投在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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