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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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吊灯下细长的坠子被风吹得泠泠有声,细碎光晕在那人身上摇曳。

  衍之。

  方振皓眨眨眼,他看到了,衍之。

  邵瑞泽戎装笔挺,军帽戴的端正,胸前满满的勋章灿亮,昭示煊赫战功……他正脱下白手套与人寒暄握手,毫无耀武扬威之态,唯有唇角依旧挂着那一丝惯常的慵懒笑意。

  衍之,真的是他,那个笑容,他绝不会认错。

  他甚至看到了,衍之肩上的肩章,分别前还是两颗,现在,已然变成了四颗金星。

  真是跟美国人混得久了吧,衍之戴着墨镜,直到现在也未取下,更添一丝洒脱倜傥。

  身旁声响一下子起来了,甚至是更大声,人们都朝着那四位将军拥去。但他没有跟过去,依旧一动不动站定,屏住了气息,静静望住他。

  衍之立在灯火绚烂中,薄唇轻抿,笑容可掬,姿态玉树临风。

  灯影酒色之间,那笔挺身影实在太过夺目,无论被人群簇拥到哪里,都牵引无数视线。

  缤纷的灯光忽的暗下来,舞会快要开始了。

  英俊潇洒的四位抗日名将,立刻成为了在场淑媛秀女们包围和爱慕的对象。

  昏暗暧昧的灯光打出来,笼罩厅内每一空间角落,对对俊男靓女在悠扬的乐曲中翩翩起舞,华衣珠光炫目耀人。忘情其中的男女,个个飘飘欲仙,无人留意到沙发上持杯喝酒的男子。

  方振皓独自一人而坐,有点百无聊赖,却又不想过去找那人,只是端心不在焉的望着场内。

  华衣云鬓的仕女们聚在军人们身前,低声谈笑着举杯敬酒。方振皓脸转向一侧,朝经过身旁的宾客微笑,而眼角的余光,怎么都避不开大厅那一边。两个专门采访部队花絮的女记者围了邵瑞泽,向他敬酒,而一直黏在他身旁的一个鹅蛋脸的小姐,大胆将纤纤素手搭了上去,笑脸上眼睛奕奕地闪光,邀请心目中英雄与她共舞一曲。

  身侧另一个窈窕女郎穿绿丝绸礼服,削肩修颈,波浪短发盘曲,戴齐肘蕾丝手套的手拿起一杯酒递过去,凑在他耳边。邵瑞泽只是微微笑着点头,手中杯不停,与趋附阿谀的人们言笑自如,偶尔抿一口酒,墨镜遮去了眼底神色,只看到嘴角的浅笑。

  托酒的侍者走过来,方振皓顺手捞过一个杯子,狠狠喝了一口,浓烈的味道刺得他一顿。

  伏特加,口感纯净如水,喝下去却顿时火烧火燎。

  他皱了皱眉,很快感觉到胃中不太舒服。

  才想起来胃病尚未痊愈,已经有好几年滴酒未沾了。日本宣布投降那天,他喝了太多的酒,现在被烈酒刺激的更不舒服。

  有些憋闷的扔下杯子,却看有人走来。

  吴炳章过来问道:“南光,怎么不去和他打招呼?”

  方振皓一顿,随即笑了说:“那边人多,吵吵嚷嚷的也说不好话,等一下再去。”

  闻言吴炳章点头,又道:“你先坐着罢,我去一下。”

  围在一群娇声细语中,邵瑞泽觉得肺都要疼了,正盘算怎么脱身去找个清静,一看见师父过来,立刻跟见到救星一般。千金小姐们不情愿的散去,邵瑞泽长长吐了口气,“师父,幸好你来救我。”

  “言不由衷,依我看,你受用得很。”吴炳章沉下脸。

  邵瑞泽嘿嘿笑,使劲摇头,一手拿了高脚杯晃,看杯中红酒来回打转。

  “这次你可是走远了。”

  “是,去了加尔各答,开罗,雅典,意大利,西班牙,法国,德国,英国,最后一站是华盛顿。”

  “此番去欧美视察观摩,有什么感想。”

  “美国人军力强大,超出我等想象。我等一行人在欧洲观摩了美军后方补给机构,参观武器装备,检阅部队,参观装甲战车,观看伞兵表演等等。感触很深的是诺曼底登陆场,海岸工事破坏严重,特别是乘飞机去法国比利时交界的地方,看到德国莱茵河上方的桥梁,没有一座是完整的,足可见当时战况惨烈。”

  他说着喝了口酒,笑笑,“拜会艾森豪威尔元帅,巴顿将军,马歇尔上将,还有英法美那一帮大大小小的将军,真是看花眼了。”

  吴炳章听他讲海外见闻,忽的将眉头一皱,“跟美国人学打仗是好,可不要把那些花架子全部学来。这么亮的屋子里,带什么墨镜。”

  他训斥道:“取下来。”

  邵瑞泽一怔,随即笑说:“师父,别了吧。”

  “取下来,有什么不敢见人的!”

  邵瑞泽抿了抿嘴,伸手摘了墨镜,小心翼翼揉揉眼。

  吴炳章看过去,刚要说什么,声音顿时卡住,“衍之你……”

  不知怎么的,越来越不舒服,方振皓不想在这里再多停留,只想回家去。

  身后大厅里,酒正酣,歌正好,舞正欢,刺激着他的神经。

  门口侍者看到有人来了,欠身推开彩绘雕花的玻璃长门。

  刚要踏出门去,猛的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南光。”

  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令他身形顿住。

  方振皓愣愣站定,半晌才回头。

  是邵瑞泽。

  他站在那里,微仰了下巴,唇角噙一丝笑意,胸前勋章在灯下熠熠发亮。

  “南光。”

  邵瑞泽笑了,又唤了一声。

  一别七年,魂牵梦绕。

  辗转于烽火,奔波于战场,枪林弹雨里,南光是他所有勇气的来源。

  他的南光,此刻就在他身前。

  邵瑞泽的目光久久凝固,南光的微笑与容颜,丝毫未变。

  清俊面容并未留下多少岁月痕迹,却又添成熟男子的英华内蕴,那一言一笑皆有深远魅力,仿佛是历经岁月磨砺后的美玉,瞬间就将人心神夺去。

  走廊上灯光明亮,他与他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彼此。

  所有的话,都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化进对方眼底。

  他快步走到他身前,抬手抚上他脸颊,轻轻说:“南光,我,回来了。”

  “回来……”方振皓微抿唇角,重复这二字,唇边浮起笑容。

  这一声“回来”,仿佛将沉重枷锁打碎,忍了许久的各种滋味一下全部泛了上来,如发酵一般,怎么也收不回去。

  他现在有许多话想说,却都堵在了咽喉里,唯有呼吸急促。

  邵瑞泽吸了口气,眼里热热的泛起潮意,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深深看他,将他肩头轻轻拢住。

  方振皓身上发软,力气迅速流失,只想软绵绵跌进这怀抱,什么也不去管。

  七年的等待,七年的期盼,都在这一刻结束。

  那日记本里的朝朝暮暮,相片簿上的一叹一笑,终于变为可触摸的现实。

  回来了,回来了,又回到他身边。

  这一刻静好如斯,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将他淡淡包裹着,无比安心妥帖。

  他的气息温柔低拂耳畔,手臂坚实,满满的将他包围。

  明明真实可触摸,又恍惚仿佛觉得身在梦中。

  “南光,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邵瑞泽揽在他肩头的手紧了一紧,低了头,在他耳畔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问他,声音低如耳语。

  方振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想,什么也不想说,这样就已经够了。”

  静了一刻,邵瑞泽笑,把嘴唇贴在他的鬓角,慢慢地磨着亲着。

  “随你。”他语声轻微,眼里释然再难掩藏,“反正我回来了,走到哪里,不管多远,都是要回来的。”

  方振皓怔怔看他,略略失神,心中空茫茫却又似绽满莲华。

  “南光,我刚没看见你,对不起。是师父过来说你也来了,我就抛下他老人家急急来追你。”邵瑞泽紧紧地搂着他,拍着他的背,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叹气,“戴上这玩意时间也不长,不太适应,刚被师父逼着取下来,满室的光一下明晃晃的刺眼睛,我真是无意的。”

  这话来得突然,方振皓有些回不过神,好似未睡醒时,听着什么都懵懵懂懂。他目不转睛看了许久,怔怔问:“为什么……你怎么要带墨镜?”

  邵瑞泽静了一刻,随后却答非所问:“南光,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不要我,是不是?”

  方振皓愣愣的,一时仍旧转不回神,不知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看见邵瑞泽摘下墨镜。

  “八莫是块难啃的骨头,也是非常惨烈的一仗,在进攻八莫的时候,为了鼓舞士气,稳定军心,同时给攻城减轻压力,我亲自坐镇前线,冒险把指挥部设在了敌方炮火射程之内。日本人大概知道是要完蛋了,困兽犹斗,打过来的炮不是一般狠……我的眼睛不慎被炮火燎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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