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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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方振皓笑得乐不可支,久久的看着那封信,直到有人抬手敲门,这才一惊抬眸。

  嫂嫂邵宜卿捧着保温杯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一边张罗一边问:“笑得这么开心,看什么呢。”

  方振皓将那几页纸笺细心折起,笑说:“朋友从昆明寄来的信,讲了讲他最近的状况。”

  “那边好吗?”

  “挺好的。”方振皓点点头,垂下目光,“他说他要结婚了,我比较遗憾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去参加最好朋友的婚礼。”

  邵宜卿静静听着,只在听到最后这句话时,睫毛一颤,心中滋味却连自己也无法分辨得出。

  “噢。”她深深吸气,也不说什么,看着方振皓将那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

  “来,吃饭。”

  方振皓接过嫂子递给他的汤碗,拿了勺子搅了搅。

  红豆花生甜汤,很烂,他垂下眼睛专心致志的喝着汤。

  邵宜卿穿了件黑色花呢同色软缎滚边的旗袍,坐旁边的椅子上,有点愣愣的看着。

  她还记得刚嫁进了那个深宅大院,见过公婆,见过那一群小姑子,后来丈夫牵出来个小孩儿。小孩儿穿了虎头鞋,脑袋上扎起个冲天小辫,脸上是甜美的笑,露着刚钻出来的小贝齿,格外讨人喜欢。

  孩子眼睛滴溜溜转,冲到她跟前,张开小手脆生生叫:“姐姐抱,姐姐抱。”

  丈夫却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训斥道:“叫嫂嫂。”

  罢了对她说:“这是我弟弟,今年才五岁,傻得很,不懂事。”

  婆婆身体不好,小叔子就由她来带了,那时敏敏还没有出生,一个小尾巴成天跟在她身后,还是“姐姐,姐姐”的叫。小孩子最喜欢安静地坐在她腿上,额头抵了肩膀,那种乖巧的依赖,让那时的她对小生命充满了期待。

  是什么时候中规中矩的开始叫“嫂嫂”了?原来抚养过的那个小尾巴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想法,又固执又倔强,有时候宁愿他还是坐在膝头的小孩子……这种感觉,就像看着树上的果子,日日盼它成熟,熟了,又怕掉下来。”

  心里模模糊糊想那时候粉嫩小孩儿的笑脸,不经意间,与面前这张端肃清秀的容颜,来来回回的重合。

  真是晕了头吧?

  一个常年在外奔走于战场,一个身在后方忙碌不休。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怎么就舍得不让一个进家门,又对另一个不闻不问……

  心里不知是什么刺痛着,她转过脸,不主涩意在眼眶里蔓延。

  方振皓手里动作停住了,敏锐的抬起眼,瞧见嫂嫂低头看床头边上的那几个药瓶。

  他看到了嫂嫂眼角的莹然水光。

  忽然一下,味同嚼蜡。

  “这药很苦吧。”她拿起药瓶放在眼前看喝,指尖似不经意抹过眼角。

  方振皓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捧着碗,低头想了想又装作没看到,笑了说:“我最近好得差不多了,嫂嫂,我知道你也忙,现在我打算出院回家住了……你也不用忙了给我送饭……”

  不料嫂嫂劈面打断他的话。

  “不行。”

  邵宜卿回过头来,神色淡淡的,又说道:“回家里来住。”

  闻言方振皓愕然。

  “医院怎么比得上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尽是药水味儿。”邵宜卿说着,也不给他反驳或者拒绝的机会,“你那里多久没人住了,灰尘怕都积下了一层,又没人在跟前端茶递水照应,连口热汤也喝不上……我叫下人收拾好客房了,什么时候出院说一声,我和你哥来接你。”

  她抬起眼,微微笑了一下,“你哥老嫌洋药对身体不好,叫我多做些吃的给你补身体用。你要是不想让嫂嫂成天跑来跑去累得慌,就回来家里住。”她顿了顿又说:“你在家里,也好给那俩小子补补洋文,这成天轰炸的,我不敢让那俩孩子去老师家补习。”

  方振皓呆了呆,“这……这……”

  邵宜卿见他不肯点头,笑容略敛,顿时沉下脸,“这什么?你就这么想让嫂子累死?”

  一句话说的方振皓噤声,知道推脱不掉了,只能点点头。

  出院那天,哥哥和嫂子果然来接他回家。

  盛夏的午后,阳光照得明晃晃,灼得人睁不开眼,地面仿佛都在发烫,空气里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花草芬芳。

  方振皓走出医院大楼的前门,眯起眼,目光投向阳光灿烂的外面。

  在重庆这样一个长年阴天多雾的城市,难得见到如此晴朗天气。

  他看到远处的青山错落有致,嘉陵江碧水东流,连天空也透着难得的湛蓝颜色。

  这一切都让人有种安宁的错觉,仿佛战争的阴云再也不会降临,甚至硝烟战火也从来不曾笼罩。

  日本人还在持续丧心病狂的持续轰炸,但没有能如愿以偿的毁掉重庆,更无法扑灭中国人的抵抗意志。每一轮轰炸过后,幸存的人们再度从废墟里站起来,推平冒着青烟的瓦砾,在原地重新修建起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医院被炸塌一角的那一幢副楼,也同样在紧张有序的修复重建。

  是的。

  无论倾泻多少炸弹也征服不了这座城市,征服不了中国人,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依旧要抵抗下去。

  大哥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张开有力双臂将他拥抱。

  他住的房间早早就收拾好了,布置得简约恬淡,床单洁白如新。

  夜风拂过,米色沙帘被风吹得鼓荡起来。

  台灯的橘黄光线将房间映得安宁,方振皓靠在床头,对着日记本发呆。

  字里行间的那个一个名字,衍之,一勾一画,无不将默默地思念直渗到人心里去。

  一声轻微的吱呀,半掩着的房门被悄悄推开。

  “谁?”方振皓转头。

  他一抬头,看见是嫂子。

  邵宜卿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走到他面前,怔了怔,而后坐在书桌旁的小沙发里。

  “嫂子,有事?”他拉过椅子,跟嫂子面对面的坐着。

  住进大哥家的这段日子以来,大哥大嫂谁也再闭口不谈争吵和疏离了,每天都是和和气气,说说笑笑的,仿佛之前那些事情都不存在。

  一家人如常起居,如常说话,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对视间偶尔看到的,彼此都在想着,那件事终究横在中间,就算现在衍之不在,可总是要最后面对的。

  邵宜卿扫了一眼他手上的本子,静了片刻,淡淡笑说:“又在发呆想那个死小子吧。”

  她双手捏着手帕的边角,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激烈的思想斗争。

  方振皓的心剧烈的跳起来,身体却僵住。

  他喃喃说:“嫂子……”

  可是他最后只能说:“对不起。”

  方振皓沉默了,看嫂子耳边两粒翠玉坠子颤悠悠晃着,听她略略急促的呼吸。

  “你们——是当真的么?”他听见嫂子突然低低问道,带着重重的鼻音。

  蓦地生出一丝局促,他不怕大哥对他怒目而视或是大打出手,他只怕嫂子这样哭,哭得他愧疚。

  可是他依旧重重点头,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是的,很认真。”

  “有多认真?”

  “……”方振皓涩然笑笑,依旧是很清晰地说:“我们约好了,不早不晚,不离,不弃。”

  骤然的沉寂。

  “其实……”邵宜卿张了张口。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同意了,其实我觉得还是不应该同意,可是却总也再说不出什么要反对的。”邵宜卿顿住,嘴唇有点哆嗦,“那个死鬼在上海差点丢了命,抗日在外四年,现在又去了印度那个鬼地方,音讯都不通……你呢,忙的到处奔波,又差点死在鬼子的轰炸里,我跟你大哥接到通知赶来医院的时候,正好那个护士把血衣丢出去,你大哥吓得当时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怎么也扶不起来……”

  她眼里的泪水汹涌而出。

  方振皓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垂下目光。

  “后来他跟我说,他不想逼你们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打仗的,有今天没明天,成天死人见血,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要怎么样。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真要是一时兴起,分开这么久了早就散了。”

  安静的夏夜里,只有嫂子细而短促的呼吸声。

  “真是一时兴起,隔了这么久,也真的早就散了。你这傻小子也不会每天眼巴巴的等着那个死鬼回来。明明就是等着的,说什么‘在回家的路上’,这么认死理,还非要在我们跟前装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南光,嫂子从小把你拉扯大,一眼,就能看明白你在想什么。”

  “那时候我们死活不同意,又打又骂,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可现在……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都好好的,我跟你大哥就满足了……”邵宜卿一阵哽咽,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滑下腮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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