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_血色黄浦江
笔趣阁 > 血色黄浦江 > 第397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397章

  方振皓想了想停下车,冲孩子微笑给了他几个铜板,拿过报纸。孩子咧嘴一笑,顶着红扑扑脸膛转身飞奔,又追上旁边一辆黄包车兜售报纸,他一边高声叫嚷着前方最新战况,一边时不时抬头张望天空。

  方振皓摇上车窗匆匆一扫报纸,除却政府单方面的报道社论,就再无什么新鲜的内容,便将它弃在一旁,重新上路。

  他记得,今年元旦的时候,在市区、江北、南岸、沙坪坝四处同时举行了元旦暨抗日三年纪念庆祝活动,全市一路张灯结彩,各机关团体休假一天,是重庆成为陪都以后第一次如此的放松。

  他以红十字会重庆分会专职副会长兼任常务理事的身份,出席了政府举办的庆祝大会。在庆祝大会上,国民政府要员发表了“迎接胜利之年”的演讲,“今年是我们抗战的第四年,也是我们争取胜利的第一年。经过三年打得血战苦斗,我们的自信力,格外加强,我们透彻知道我们的精神,我们的团结,我们的统一,我们的环境,无一不是向着胜利途上迈进的!”

  但是也没能想象得到,欢乐的元旦刚过去半个月,在第三战区的安徽,就发生了皖南事变。1月18日的《中央日报》上,发表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颁布的解散新四军,撤销新四军番号的命令。9000余人的新四军遭到了国民党7个师的围追堵截,军长被俘,副军长遇难。

  “皖南事变”发生以后,新闻检查机构不准《新华日报》披露事情真相,但他在开了天窗的报纸上,看到了直属领导周副主席的四言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方振皓冲着人群按了按喇叭,微微笑了笑,表情却在即可恢复了平静。那是一件极其无耻的事情,周副主席是如此激烈的陈词,但是他们这些人却不能有任何的表现,在□南方局的安排和部署下,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医学界的青年才俊,更是红十字会的特别理事,不跟政治有半点瓜葛。

  他还记得,在39年的时候,经他的手,以红十字会的名义给边区送去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药品和援助物资。此后,由于国民政府封锁日益严重,那就真的成了最后一批了。方振皓想着想着,便觉得心中窒闷,在抗战形势如此严峻的时刻,政府还不忘排除异己,他狠狠的踩了一脚油门,骨肉凌迟,阋墙之恨,若是那人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衍之。

  他在心中默念,抓紧方向盘,眼里有淡淡伤感。

  最后一次从正式渠道知道他的消息,是1938年4月的台儿庄大捷。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大捷的消息,中国军队重创日军濑谷支队、坂本支队,歼灭日军2万余人,缴获大批武器、弹药,严重地挫伤了日军的气焰。他在报纸上看到了衍之戎装立于台儿庄车站下的照片,依旧是那样骄傲的笑,无所畏惧。

  但随后,从6月开始,日本人攻占了徐州。日军飞机频频飞临武汉,炸弹从空中呼啸着扔向繁华的江城,汉口每天都在遭受着重型轰炸机的连番轰炸,他那时来往于武汉与重庆之间,亲眼而见武汉三镇再次沦为焦土。

  10月21日,广州沦陷。

  10月27日,武汉沦陷。

  1941年,也就是今年,6月27日,日军宣布封锁香港,自顾不暇的英国人早已放弃抵抗,香港与内地水陆交通完全断绝。

  7月18日,滇缅公路缅甸段被封闭。

  四万万中国人,谁也没有想到,国民政府与军队会那样不堪一击,任由日本人的铁蹄踏过北平与南京,一年之内横扫半个中国。上海沦陷,首都南京沦陷,临时驻扎地武汉也终于不保。

  国民政府宣布重庆为战时陪都,将军政命脉全部迁往西南大后方。

  从38年2月开始,日军飞机就频频飞至重庆上空,不断地轰炸。零式战斗机使用炸弹,使用汽油弹,直接命中英国使馆,几乎整个山城重庆都被一次一次的摧毁。

  他抬起眼,眼中有清明亦有惆怅,乱世烽烟,不知道,现在的衍之,又在哪里。

  一辆吉普车紧擦着他的车子而过,方振皓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方向盘。一前一后两辆敞蓬吉普飞驰而过,车上坐着醉醺醺的美军士兵,高鼻蓝眼的美国士兵高举了酒瓶,大笑大喊,朝路边几名女学生们吹响口哨。

  “Oh,baby,let’sgoalong!”

  女学生们吓得纷纷躲避,手牵了手快步跑过,显然对上个月震动全城的女学生被美军士兵强暴的惨事心有余悸。

  因留学与工作的关系,与英美人士多有结交,但方振皓仍旧觉得愤慨。

  车子驶进医院停下,方振皓提了皮包下车,理理衣服匆匆走进医院大楼。

  四层高的医院,鲜红十字嵌在墙上分外醒目。里面人员来往进出,十分的繁忙,前天市区遭到轰炸,又有一批伤员被送进来,痛苦呻吟声不绝于耳。方振皓踏进大厅,大厅前台的接待员抬头,对了他甜甜一笑,“院长下午好。”

  方振皓略一颔首,笑容温文,目光平和,“你好。”

  年轻的女接待员目送他转身上了楼梯,身影消失了,转过头来却听身边有人好奇问:“院长?他看起来真是年轻。”

  女接待员翻动手上登记病人问询的纸页,笑了笑说:“那是呀,我们院长可是很优秀的。人年轻,长得又好看,美国名牌大学毕业生。37年上海跟日本人打仗的时候,他可是亲自带队在前线做战地救护,救了不少人,连总裁夫人都亲自褒奖了他,还给他颁发了政府一等一级奖章。重庆多少上流人士有个什么病痛和手术的,都指明要他来呢。”

  旁边的同事嬉笑了推她:“怎么说得这么事不关己?”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怎么就要关我的事啦。”

  “瞧瞧,脸红了哟。”

  “讨厌!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还说我。”

  两个少女活泼如春日的燕子,打打闹闹的相互调笑,给这略显沉闷的午后带来一丝欢快的生气。

  方振皓换上白大褂,悄然穿过走廊,去探视前一晚接受手术的病人。

  病房里门窗紧闭,静谧无声。

  窗后的白色窗幔纹丝不动,深秋初冬淡薄阳光斜斜照在床头,白色枕间散下几绺乌黑发丝,垂落在床沿。病人正闭眼酣睡,显然情况一切都显得良好。

  方振皓远远站定,倚着病房的门,不觉浮起一丝微笑,随即却觉得黯然。

  被呼啸投下的炸弹炸伤,弹片刺进身体,大面积烧伤,命是救回来了,对一个女人来说,却也差不多等于生不如死吧。方振皓只是想,能保住命就好了,只要能活着,就能熬过这场战争,生命里还能有其他的可能性。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放轻了步子,悄无声退出合上门。

  推开办公室的门,方振皓却看见韩筱筱抱着一大摞文件等他。

  “怎么了?”

  方振皓推开椅子,坐在办公桌后,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韩筱筱有点为难,走近了对他说:“院长,恐怕又要为难你了。”

  “什么事?”

  “又送来一批孤儿,政府的孤儿院只能接收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又都推给红十字会的孤儿院了。我已经去看过,除去能走路的,其中还有一批才满了几个月婴儿。但是我们这边的孤儿院也很吃紧,保育员、屋舍、衣服、食物……情况您都知道,事实上,都很麻烦的……”

  方振皓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合上书,眉头轻轻皱起来,似乎也很是忧烦。

  韩筱筱觉察到他的无奈,也收敛了笑容,悄无声低头整理翻动手上的那一摞文件。

  她也知道,前线现在战事正是胶着,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第二次长沙会战才刚刚结束,东面沦陷区的人们潮水般涌入后方,更不要提日本人几乎每天都来的几次轮番轰炸,以及遗留下的孤儿和伤者。现今政府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日作战上,财政紧张,对这些事情是心有余力不足,只得都推给民间机构和国际组织来做。

  其实院长是个了不起的人,年轻之时远渡重洋留洋学医,归国之后在医界也算出类状萃,同时更是将全部精力投注于救助战火中的老弱妇孺,更是寥寥可数的红十字会高层的年轻理事。只是,这些接连不断的负担,对他还是太重了吧。

  她看着文件,轻轻说:“现在事情有三个问题。”

  “第一,资金不够,奶妈和长工急缺。第二,大多数孩子只能排睡在木板上,没有被、没有衣。第三,送来之初病孩子就很多,还有传染现象,医疗设备和人员不够。”

  说完她暗自叹口气,也不敢多言。

  方振皓思虑了许久,缓缓说:“江北那边,前不久才盖起了新的屋舍。把现在可以走路的孩子先暂且转移到哪里照顾,医疗人手从红十字会旗下的各个医院抽调,轮班按时去做治疗,至于资金……重庆‘战时儿童保育会’下发的资金也已经到了一部分,待会我会把资金交给你,你先把他们安顿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rmpsw.com。笔趣阁手机版:https://m.rmpsw.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