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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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方振皓再一次目睹了上海开战后曾经有过的惨状。

  东面退下来的难民潮水般地涌进了武汉三镇,又在警察的叫骂和呵斥中被驱赶进难民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本地的、外地的,不认识的,都心慌意乱地背着包袱,挎着篮子,提着大件小件的日常用品,汇集到这片土地上来。

  这片狭窄地带,每一幢楼房,每一间房屋都挤满了惊慌逃命的人。一间普通的房间内住了2、30个人,只勉勉强强地一个挨一个躺下来。即使挤得像罐头中的沙丁鱼,还是容纳不下因战争造成的无家可归和有家难归的难民。

  妇女和儿童瑟缩哭喊着坐在铺盖卷上,等待着去找住处的丈夫和父亲,找不到住的地方,他们就只能在划定的区域里的走廊上、院子里、马路边、树林中,一切没有房子的地方,搭起了的芦苇棚子。在风雪严寒的冰冻季节里,难民们密密麻麻地生活在一起,吃的米、喝的水、烧的煤都极少极少。

  同事们已经全部到了,开始尽然有序的工作,除了维护秩序,最重要的是保证基本的生活条件。在寒冷的冬天里,即便是他们穿着大衣裹上围巾,刺骨阴冷的江风还是吹的人打颤,更不用说这些衣衫褴褛,坐卧在冰天雪地里的难民。

  由于人人的经验都很充足,工作井然有序,很快的,就到了午饭时间。

  粥厂的大铁锅又冒赶了热气,难民们一下子涌出来。人们艰难的拍好了队,手端着脸盆和饭碗,当看见一直照料着他们的工作人员,还有那个显眼的金发碧眼德国老头李斯德,他们高兴得向他们叮叮咚咚地敲打起饭碗。

  李斯德似乎有一些激动,不停的转来转去维持秩序,同难民们说话。在午饭时候他与方振皓并肩坐在一起,望着难民们说:“亲爱的方,我差一点就上了回德国的轮船,可是我真的觉得我当初做的决定很正确,我们做医生的,就是要来救助他们。我们要服务的对象,是弱者,且一定要让他们变得强大起来。”

  “我十分同意您的观点。”忙了一上午的方振皓有些累,看到他的模样却仿佛也被感染了,点头大声说,“我去美利坚留学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商科又不是我喜欢的。后来我改学了医。可以亲手治疾病,看着他们康复起来,我觉得自己也会感染到那种快乐。”

  李斯德用力点头表示赞成,却又问道:“方,其实我发现我不是很能了解中国。”

  方振皓不知他想说什么,静待下文,李斯德面色有些沉重,“拉贝很疑惑的对我说,在你们的领袖走之后,他们开始组织安全区,而中国南京的那位守城司令,宣布,中国人应当用热血来保卫祖国,不让日本人占领一寸土地,南京应当守卫到最后一个人。”他眯起眼睛打量难民,“可是你们的首都还是沦陷了,就像这些难民一样。”

  他用手指了指,“你们的领袖现在就在武汉,可是他们,他们是社会最贫穷阶层的人,战争的苦难总是由他们来承担。为什么,不可以把中国的首都变为不设防的城市,按国际公约,撤退的城市是不能算占领的城市的。这比打败了被占领之后,再艰难交涉让日本人归还给你们,要好得多。”

  方振皓静了一会儿,却说:“李斯德先生,我不喜欢纳粹政府,但对历史上的德意志民族还是很佩服的,德意志民族不是也有同样的精神吗?勤勉、严谨、务实、忠诚、荣誉以及勇敢。换做是你们,就会放弃抵抗,把历史悠久的柏林拱手让给敌人?这难道不是国家和民族的耻辱吗?”

  “况且在东方人的观念里,本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观念。若不战而弃,这是懦夫的行为。”

  李斯德不说话了,沉默着,却忽然说:“方,你会画中国的地图吗?”

  方振皓有些意外,转头看见李斯德的眼神,于是放下饭碗,拿起筷子的另一端,在沙地上画起来。他画的并不标准,但是,很快的,轮廓就出来了。他对了李斯德一笑,扬起眉,有点骄傲的说:“我在新式学校里的地理课,第一节课就是教我们画祖国的地图。”

  李斯德转头望了地图,很认真地看,忽然用手指点着。

  “方,中国人一定要反抗。日本人现在占领的,只是中国的百分之几,你们的出路只有抵抗,不然就要做奴隶,奴隶!”

  “出路只有抵抗,不然就要做奴隶,奴隶!”

  笔端沙沙的声音,似沙漏缓慢漏下,又似流沙无声掩埋。

  “隶”字最后嘶的一笔,笔尖划破纸面。

  暗夜里,只有床头一盏台灯昏黄亮起。

  方振皓裹着被子蜷膝倚了床头,将日记本摊开在膝上,怔怔望了笔尖,良久也写不了一个字……他随手拿起床头扔的那一包劣质的香烟,点燃抽了一口,却很快被呛得一阵阵咳嗽。

  他使劲喝了一口已经变冷的水,才把嗓子里的烟味冲下去。

  方振皓不禁苦笑。看来他真是没有抽烟的可能了,不管是上等烟还是劣质烟,抽了一样都会咳嗽。他怔怔的看了正在燃烧的烟,火星徐徐燃着,灰白烟灰坠在黯淡地板上,散落一团。

  作为医生,他本来大概会是一辈子都不会抽烟的。现在想起来,第一次抽烟,也真是好像久的都快忘记了。

  也是一样的冷风,不同的是,那时候,衍之在他身边,像是教人学坏一样,无奈的看着他咳嗽,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教着他怎么吸烟,最后又递了薄荷糖给他清嗓。

  到最后,他学会了,却再也不去抽。

  方振皓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将已熄灭的半截香烟夹在手指间,怔怔低头,只看着那香烟出神。

  说起来,他并不是想抽烟。

  想抽烟,是因为烟草有衍之的味道。衍之还在的时候,不管他有多不开心,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不会再烦忧。

  想起他笑了说,最好不要抽烟,香烟不是消灭烦恼的灵药。

  是啊,现在任何的东西都消不去他的烦扰,只有衍之。

  “现在梅花快开了,南光……等我回来一同看春天的桃花,好么?”

  那一句话回响在耳边,竟似不真实的。

  那是他的承诺,承诺在来年的春天回来,跟他一起牵手去看灼灼开放的桃花。

  “嗒”一声,墙上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已经夜深。

  方振皓再次埋头书写间,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似夜蚕噬桑,一声声都啃在心尖上。只剩心思纷乱如麻。不能说,不能怨,只能将心思宣泄于笔端。

  房间里很静,只有壁钟的滴答声伴着笔端的沙沙声,方振皓很困倦,却不舍得睡,好像就像昔日身在公馆,只要等,总能等到他处理完纷杂的琐事回来。

  手冻得又硬又僵,“嘶”一声,笔尖用力过重,再一次将纸面划破。

  怔了半晌,方振皓缓缓闭上眼,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笼着被子抱紧双腿。

  武汉很冷,真的很冷,屋里的寒气直往骨头里窜。

  他想起拥抱着他的身体,牢牢搂住他的双臂,那个总是温暖的怀抱,暖的让人身体化开的被窝,还有,带着灼热气息的亲吻。在这个寒雨霏霏的夜晚,想起这些,令他觉得更加的冰彻肌骨地冷。

  窗外雨声簌簌,寒意更浓。

  这样的夜晚,不知他宿在哪里,冷是不冷。

  衍之,我们中国人不能做奴隶,一定要反抗的,对不对?

  衍之,我知道,你的伤还没有全好。

  衍之,我知道你在哪里就好了。

  衍之,我,我想你。

  第二日,又一批难民进入了难民区,而随后对他们的安置也成为了必须解决的问题。

  由于在上海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方振皓现在组织难民诸事已经很是得心应手了,初到武汉他就被武汉红十字会分会的会长请去,邀请他担任“武汉慈善救济组”的委员之一。方振皓听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异议,得到了目前身在重庆的菲尔德首肯之后,很爽快的就答应下来。

  武汉的慈善救济组,组织庞大,财力也雄厚,人员都是武汉有名的热心公益的人士。抗战之时,诸人也无二心,不求名不求利,在仓促间,各尽所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难民们虽然接连不断,倒也没有像开始之初那样混乱不堪,侵扰到武汉市民的正常生活秩序。

  老弱妇孺大多被妥善的安置到了临时住处,而那些身强体健的青壮年,则被动员加入到军队,或者工厂之中。

  大门口的桌前,工作人员一个一个登记,旁边的同事则分发难民证。

  方振皓一早至今,奔波了数个难民营,拿着文件和登记簿一处一处检视,生怕有什么问题。

  这处的正是吃晚饭的时间,等待吃食的空隙里,几百个人散乱地坐在地上,大人唉声叹气,小孩子却不知道忧愁似的在空地上追逐打闹。一些得了病或者受了伤的人痛苦地呻吟,医生正在想方设法的帮他们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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