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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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罗钊出去买饭,只留下他,章惠,还有那个叫夏培云的病患。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顺手拿起桌上一叠报纸,抽出最下面一张,看了几眼觉得和平日报纸不一样,扫了一眼报头,赫然是《红旗日报》。

  抬眼看了看正在给夏培云喂水的章惠,他不动神色又低了头。

  那次偶尔和史密斯谈及罗钊,史密斯四顾无人之后,神秘兮兮的对他说,方,罗钊他们是红色的罗宾汉。

  听到过邵瑞泽在电话里不知与何人谈事,偶尔也会听到罗钊的名字,语气总是严肃。

  暗处地下党的那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里间的门紧紧闭着,挂着灰色布帘,门边放着一摞摞粗糙发黄的纸,还有一些黑漆漆的油墨桶。破旧书桌上摞着杂乱的书籍,装作无意翻了翻最下面,是一本破旧的《赤月》。

  他翻开看了起来,内容对方振皓而言并不陌生,早在美国的时候他就有同学已经投身了革命,那时几个同学天天都在谈论一些事情,阶级,国共,十年内战,一个德国人的名字,卡尔?马克思,还有一个俄国人的名字,列宁。后来听说他们刚回到中国就辗转去了陕北,从此杳无音讯。

  罗钊拿着饭菜冲进来,见到方振皓翻阅《赤月》的时候不禁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如常。

  吃过了晚餐,三人在路口道别,章惠朝着另一边走去,待到人影不见了,罗钊忽然变得严肃,在路口昏黄灯下站定。

  方振皓也站定,宽慰似的一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罗钊盯了他的眼睛,神色略略有所松动,“为什么不,政府盯上我们已经很久。”

  “君子礼尚往来,因为信任你让你的同学来找我,我怎么能出卖朋友。”

  “你不觉得我们是所谓的……乱党或者赤匪?”

  摇了摇头,方振皓微笑,“相比起来,我更愿意称呼你们是红色的罗宾汉。”

  罗钊凝重的表情终于松懈,他微微笑,向着方振皓伸出手,“谢谢。”

  两人并肩走着,罗钊小声给方振皓讲着他们为什么会投身革命,走上这条道路之后他们的彷徨,迷茫,还有他们所经过的困难。在军警的压迫下见缝插针的宣传马列主义,在游行队伍里挥舞着抗议标语狂热呼喊……每当说到中国西北的那个地方,罗钊的眼睛就闪烁出异样的光彩。

  天已黑透,而他的目光炯炯,神采激越,“推翻了腐朽的帝制,国父的愿望是建立新的、民主的国家,可现在又是什么?!军阀割据,民不聊生,政府施行着没有皇帝的独裁,内战打了十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东北和华北,祖国大好河山沦陷在日军铁蹄下,而政府还在一味的剿匪!这个政府已经腐朽!”

  “现在的中国,需要新的革命!”

  “相比三民主义,我们有了更好的选择,新的民主主义政府一定可以改正现在的种种错误!”

  罗钊说着回头,一字一句,“打到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列强在华势力!我们还要推翻腐朽的政府!建立一个新的,完完全全的,属于人民大众的国家!”

  一个人走在路上,这些字字句句震耳欲聋的话一直回荡在方振皓的脑海里,让他看不到身侧匆匆而过的人,看不到微黄光晕的灯光。

  脑中充斥着太多东西,到处盘旋着,搅扭在一起忽的又散开。活在异乡的艰辛,国破家亡的屈辱,归国目睹民生多艰,山河破碎,而政府却毫无作为,一味避让……心绪起起落落,指尖冰凉,似捏着一块将化未化的雪。夜风簌簌吹动栏外树梢,寒意透进袖底,他深深吸气,忽然站定,抬头凝望不远处孤零零的路灯。

  远处不知哪里的霓虹灯一闪一闪,亮的耀眼,照亮上海滩的十里洋场,百种风情。

  谁又知道,灯红酒绿、浮华锦绣之下,端的是民生多艰、饿殍遍地。

  捏紧皮包,里面有着罗钊递给他的书籍。

  “方医生,你是个正直的人,我们很尊敬你,更感激你。谢谢你没有对我们的信仰不屑一顾,谢谢你耐心听我讲完这些已经过去的故事。”

  昏暗灯火下,罗钊拿出那些书,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捧在手上,递给他。

  “这些是领着我走上这条道路的书籍,现在我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他还记得,将那几本薄厚不一的书籍递到他的手里时,罗钊的眼睛异常的明亮,像是在期待什么。

  接过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千斤重。

  一连数个晚上,吃过晚饭方振皓就反锁了房门,在台灯的橘黄光线下,静静读着那些破旧发黄的书籍。铅字边缘的空白处,布满了清秀字迹,密密标满批注。字迹龙飞凤舞,似是批注之人按捺不住郁气,千言万语如潮翻涌,挥毫泼洒胸中心中激愤。

  读着这些来字欧洲的文字,读着来自俄国的传记,第一次如此认真,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开启了另一扇大门。

  工人运动,□宣言,十月革命,世界上第一个红色国家。

  那是他二十六年岁月中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令人觉得新奇而又惶恐。

  翻过每一页,心就在砰砰的跳动,是如此的激烈,不受控制,如同久居严寒的动物,第一次感觉到阳光的来临。

  仿佛回到那日,看着黑压压如潮的游行学生,那些男男女女,挥舞着抗议标语,狂热呼喊,要求政府抗日,要求政府严惩凶手,演讲中透露出来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终于能够更加明白的了解那股沉郁的情感。

  此时终于明白他的同学为何刚刚毕业就投入革命,即便看起来前途渺茫,被政府称作匪徒,也要奋不顾身。

  因为,那是他们的信仰。

  为了挽救民族危亡,为了一个新的国家,为了一个梦中的理想。

  翻动旧书,指尖从纸页缓缓拂过,思绪在字里行间沉浮,桌上,一杯咖啡已凉。

  整整三个小时都坐在桌前,一口气读完最后一本厚厚的书。手边的咖啡早已凉透,却忘记喝上一口。方振皓自始自终没有停歇,直至读完传记的最后一个字。

  合上书,仍能感觉胸中情感激愤,如同江河般激流勇进,久久不能平息。

  静谧的房间里,推窗半开,窗帘被柔和的晚风吹得一起一伏。

  蓦然的,身后房门被敲响,笃笃传来的敲门声令他一惊,匆匆将书堆在书堆里,再盖上几张报纸,才转身开了门。只见邵瑞泽靠在门外,笑意轻松。

  方振皓愣了一愣,看到他带着笑意走进卧室,在桌边沙发上随意坐了,而后拿起咖啡。

  “南光,最近恋爱了吗?”

  乍一听,方振皓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邵瑞泽抿了口咖啡,顿时皱起眉,忍了忍咽下去,“这么凉,怎么喝,叫李太再煮一壶。”说着眼珠一转,“你整天躲在房子里,也不知干什么,努力写情书也不过如此吧。”

  不着痕迹瞟了一眼书桌,方振皓扬一扬眉梢坐下,“我又想起你那句话,整个上海只有你不想知道的,没有你不知道的。怎么,区区小事你还来问我。”

  他总觉得邵瑞泽这人有点阴晴不定,说是阴晴不定也不恰当,总之就是情绪收敛的极快,吵完了,第二天还依旧那副样子跟人说话,好像吵吵嚷嚷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那人真正翻脸的的情况他还没遇到过。

  就他看来,上次他们吵得还算激烈,但他们第二天就又坐在一起吃饭。方才也是一样,他下了班回到公馆,两个人平平静静吃了一顿晚饭,最后还拉了点家常,不外乎兔子啊医院啊病人啊之类的琐事,等他回房看了三个小时的书,他就上来了。

  邵瑞泽不在乎摇头,支肘侧身斜靠了沙发,“不是我要管啊,我只是担心姐姐问起你的情况,要是支支吾吾她又要河东狮吼。”

  “大嫂?”方振皓不解,“怎么了?”

  “她刚打了电话,后天是兆哲的生日,要我们两个去家里吃饭。”

  方振皓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兆哲是他的小侄子,今年刚刚十岁,喜欢舞刀弄枪,整日缠着爹娘要去上军校,大哥也曾苦恼,笑言该不会真是养儿像娘舅,书香门第的方家要出第一个当兵的人。

  “后天下班我来接你。”邵瑞泽不以为意地笑笑,说着目光转到桌上。

  说完他站起走到书桌边,随意的翻了翻报纸,又拿起一本书翻看。方振皓心里一惊,也随之站起,几步走到他身边。

  还好……待到看清邵瑞泽手上的书,他顿时松了口气,那是一本泰戈尔的《吉檀迦利》,诗集而已。

  方振皓吐了口气,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你到了医院又惹得院长出来迎接,我不愿……”

  剩下的话没出口,邵瑞泽已听出弦外之音。

  他也装作没听懂,依旧闲闲翻书,“诗歌啊……”

  “学校看过的书,前几天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偶尔翻出来读读,感觉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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