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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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那是个头发略显出白色的老兵,皱纹密布的眼角早已湿润,张大了嘴,喉咙里嗬嗬有声,而扣住车窗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他艰难扭头看着后座上年轻的副司令,极力想说什么,却只涨得脸色发红。

  “司令,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的可怕。

  邵瑞泽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目光像是冰封。

  他看到对面年纪足以做他叔叔或者伯伯的老兵,早已经泪流满面,眼泪顺着老兵的脖颈一直流淌着,润湿了肮脏发灰、揉成一团的军服领口。老兵说不出话来,看不出血色的嘴唇抖动着,疯狂而绝望的眼神直勾勾的钉到了他曾经信赖的军队司令身上。

  “从先大帅开始,我为张家卖了三十多年的命!我跟着先大帅打过吴佩孚,跟着少帅打过冯玉祥白崇禧,还跟你……跟着你这个毛孩子打过顾祝同!”

  他说着哗啦一下扯开军服扣子,将布满紫红色枪痕和伤疤的胸膛袒露出来,如虬结了虫子一般,每道不太长,但都很狰狞,触目惊心。

  “三十多年。老子和老子的兄弟们哪个没为你们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指哪里打哪里,哪怕是枪林弹雨,刀山火海,说过个‘不’字没有?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一开始能给你们卖命的时候,说的比唱都的好听,现在我们这帮子人都老了,打不动了,就要把我们一脚踢开!”

  “当官的花天酒地,让小兵去吃糠,你就不怕天谴吗?你们这些个公子哥儿,一出娘胎就衔金带玉,一伸手,荣华富贵就来了,一抬脚,不顺心的东西就滚了。你们会投胎,可我们也是人呀!骗子!少帅不在了你就开始糟蹋大帅的心血?你就是这么对待为你拼命的人吗?!让我们烂在野地里,被野狗啃着吃了,当一辈子孤魂野鬼吗?”

  似乎引起了共鸣,周围的人顿时又开始激愤,嘴里骂着粗话与警卫撕扯。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你的一句话,老子就要被丢掉?”

  他一个劲的说着,越说越激动,眼泪也越淌越多,用肮脏的袖子一抹,仍旧死死的攀住车窗,力气惊人的大,几个警卫都拉不走他。

  寒风如刀,挟着雪花刮过他的脸,鼻涕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和眼泪混在一起,他向后一挥手,哭号着说:“司令你看看,他们跟这张家这些年,从东北一路跑过来,不容易啊。您多多少少总得给人点活路,您现在不要我们了,我们这些人也就真没了活路,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就要烂在野地里被野狗啃啊!”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只是一出滑稽的独角戏,老兵开始疯狂的敲打着窗玻璃和车门,许珩与周副官带着几个人跟他撕扯着,就在要将他拉走的一刻,老兵从身上摸出几快大洋,颤巍巍的扬手,全部甩在了年轻司令的脸上。

  “老子只值这么点钱?老子给张家卖了一辈子命!”

  老兵忽然虚脱的跌坐在地上,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捧着脸开始呜呜的哭,而那绝望的目光,还死死的落在轿车上。

  “你们这些当官的,不得好死!”

  车门开了,手指缝里他看到了黑亮的军靴踏在地上,然后听到银元碰撞的声响,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将那几块大洋放在他的掌心里,然后合拢。

  泪眼朦胧的,他看不清那张面孔,只看得见一双幽深凤眼。

  “不光是你们,玩忽职守的师团旅长我同样要裁。”那个声音低沉的说道,“拿着吧,这是目前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然后他看到到对方向着他郑重的行了个军礼。

  “保重。”

  轮下薄雪飞扬,车子驶过重重人群,驶过阵列森严的防线,从窗后清楚可见或悲愤或嚎啕的士兵……眼前景象不断掠过,邵瑞泽目光平直,丝毫没没有在意刚才的变故。只是有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抚摸了自己的左脸颊,那里因为刚才被冰冷发沉的大洋甩到,有些轻微的疼,也有些轻微的发红。

  而当车队快要驶出这些围聚着的人群时,方振皓在车窗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搀扶着喻老三去卫生所的老孟。老孟被一个年轻的警卫推搡的跌坐在了地上,他撑着手想站起来,可是地上的薄雪和条已经跛了的腿,却让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当老孟扯着袖子擦眼泪的时候,他扭过了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

  火车越驰越快,一路鸣笛,白色蒸汽从前方滚滚吹来。在去往潼关的时间里,邵瑞泽一直很沉默,含着薄荷糖将厚厚一本报告全部看完了,然后仿佛是恍惚般的,看着车窗外覆着薄雪的原野发呆。

  方振皓进来的时候,邵瑞泽仍旧保持着那样的姿态,直到凉毛巾敷在左脸颊上时,好像才回神。方振皓伸手摸了摸,左边的脸颊有淡淡的红痕,好像被人抽过嘴巴的样子。他一边拿着毛巾敷上去,一边寻思着,是装作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是问一下,哪怕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

  邵瑞泽抬手揉上眉心,似有些伤神。

  “看来我真得飞一趟南京,去跟老头子要军饷了。”

  迟疑片刻,方振皓觉得还是不要问了,一边敷着红痕一边笑笑,微叹了一声,“只要你觉得正确,那么就去做好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觉得问心无愧就够了。”

  邵瑞泽望住她,神色淡淡的,“刚才我想了很多事情。”

  “嗯,想什么了?”

  “想了很多,一件也没记住,最后想到我们的事情了。”

  “我们的事情?”

  “躲躲藏藏不行,总不能这样不见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天你也要被姐姐姐夫逼婚的。”邵瑞泽忽然覆上他拿着毛巾的手,探起身另一手搂住他的腰拽在自己怀里,“我们去坦白,怎么样?”

  方振皓一下跌坐在他怀里,听得心惊,瞬间有些回不了神,脸色更是一瞬间变得苍白,“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件事情。”

  “不知道。”邵瑞泽垂眸笑了笑,“可你不是真的能养在深闺里的小媳妇儿,更不能躲藏一辈子,这点我很清楚。”

  方振皓沉默,似乎不想多说此事,邵瑞泽也同样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南光,我很想知道,将来你打算做些什么。”

  方振皓抿紧双唇,张望了他一眼,原先盘桓在心中的话,踌躇之中只说了一半,“我已经向红十字会西北分会提出申请,留在这里工作。”

  “这样。”邵瑞泽点了点头,“你真的不打算回上海吗?”

  “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你不能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当兵是安定不下来的。我现在暂时是住在西安,但是下一个,下下一个月就不知道在哪里。你不如回上海,依旧在那里工作,或者在上海的红十字会都会好些,我可以不定期回上海来看你。”

  方振皓扭头看着车窗外,旋即回过头,以轻微而坚决的语声说,“如果我坚持呢?”

  邵瑞泽蹙眉不语,脸色凝重,忽然扬了扬眉浮上一丝微笑,“好吧……这件事情找个时间再说。刚才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情,以前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我也不知道想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

  听出他言下有所隐瞒,有所担忧,方振皓却也不愿意去追问,只是将毛巾翻过了,重新敷上去。

  车厢内一片凝固般的沉默,铁轨哐当的巨响一下一下传来。

  “那去给他们坦白,你愿不愿意。”邵瑞泽忽然这么说。

  方振皓的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抬起头,无声地挑了挑眉,眼神复杂。

  火车全力向前行驶,车轮哐当有声,包厢的拉门隔开了外间喧杂,二人之间静默无声。

  “怎么坦白?”方振皓蓦然开口,眉眼间有些担忧,想了想又说:“我敢保证,嫂子的鸡毛掸子会断掉的。”

  “反正肯定不会打到你。”邵瑞泽笑起来,心情一下子无端变得好了,“怎么坦白?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不含任何成分和考虑在里面。我想,我要为你负责,起码这个的责任我还能担负。

  他环住他的腰,彼此额头相抵,“漂泊了这么久,我想要个家了,家里有一只胖兔子,还有一个爱瞪眼的小媳妇儿。”

  “哼。”方振皓没好气回之以白眼,全身放松靠在他肩上,眼神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似乎是自言自语喃喃说:“一个家。”

  “嗯,一个家,里面有你,有我,还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

  方振皓想起他们之前的约定,远离这烦乱的尘世、战火纷飞的时代,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安安静静地过只有两个人的日子。又一想觉得现在还是不可能的,彼此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是还是可以期待未来的吧……听他慢慢说着,心里忍俊不禁,好奇心越发被挑了起来,抬眸故意问:“既然要家,那就要个婚礼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亲手挖个坑把再亲手自己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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