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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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几个下人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吱声,又把头缩了回去。他踌躇许久,慢慢走下扶梯,犹豫着开口,“刚才怎么了。”

  英式挂钟完全摔得粉碎,玻璃全部成了渣子,长短不一的指针脱落在外,十二个罗马数字摇摇欲坠,外壳也已经已经四分五裂,看起来狰狞无比。那人修长手指按上地板,在玻璃渣间来回徘徊,神思莫辨。

  看到茶几上搁着的手枪,方振皓微微皱眉,瞬间明白了方才的巨响,脱口道:“你在家里开枪做什么!”

  有本事,就去冲着日本人开枪。

  余下的话吞回肚中,弦外之音却谁都不会听错。

  邵瑞泽慢慢站起,一双幽深凤眼,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复杂之色转过,旋即没入寒霜似的神情里。而后似是不在乎的摇了摇头,淡漠语气里犹带了丝自嘲笑意,“许久没用了,走火。”

  方振皓侧目,看到那把枪搁在茶几上,金色阳光在乌黑的枪声上晕出一圈圈光纹,凝重之间略见凌厉,仿佛滚滚杀气扑面而来,浴血疆场,豪情万丈,刹那令他想到碧血飞溅、万里征尘的残酷沙场。

  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他不由自主的伸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

  “别动!”

  蓦地,邵瑞泽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另一手飞快捞起枪,峻严目光旋即扫到方振皓脸上,仿佛他动了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方振皓微扬了脸,斜斜里看近在咫尺的人,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却也不肯露出半份的胆怯。

  对视了许久,他扫一眼那把黑的勃朗宁,装作不经意的口气开口:“不过是一把枪。”

  “不过是一把枪,”邵瑞泽抬眉,嘴中重复了一遍,忽又微笑,眼底带着几分倨傲神色“军人的配枪从不能被外人触碰,就和你们医生自己所用的手术刀一样!”

  方振皓甩开他手,后退了几步,似乎是不屑一顾的哼了声,却又觉得他说的在理。

  的确,对他们是外科医生的人来说,手术刀是自己专用的,不曾允许外人触碰。当日还在学习,美国教授一直谆谆教导,手术刀似外科医生的性命一般重要。

  脑中思虑几番,自小家教让他觉得,不经允许就去碰别人的东西实在太过无礼,于是静了片刻,回头淡淡说,“对不起。”

  邵瑞泽怔住,迟疑一瞬,目光变幻却笑了一笑,“这三个字我也该说。对不起。”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便松下来不少,邵瑞泽唤了李太出来收拾残局,将茶几上那封信收好,而后拿了枪盘腿坐在沙发上,卸掉套筒、枪管和弹匣,子弹一颗一颗放在桌上,先是用柔软的干布,而后拿了块细软的麂皮,抹了机油,仔细的擦着枪身内部和外面,他做得很慢,一下一下,没有半点的急躁。

  方振皓坐他旁边,收拾着自己的皮包,不过擦枪的活他还是第一次见,颇有些新奇,频频朝那里看,偶尔目光对上,一下子就弹开了,谁也不出声。邵瑞泽瞧见了也不说话,依旧做的不急不躁,连子弹都细细的擦拭过。

  他一边擦着手上机油,一边问道:“你摸过枪吗?”

  方振皓侧首一笑,手上收拾却不停,“哥大念书的时候,校方有开设过枪击指导和军事课程训练的选修课,那时觉得好玩,也摸过几回枪。”

  “感觉怎么样?”

  “我们用的不是军用手枪,是体育气步枪和猎枪,不过感觉还是不错。”提起他当年的留学时光,方振皓瞬间话也多了起来,曼哈顿繁华的夜景,夜幕下的哈德逊河,中央公园的□,哥大的种种趣闻轶事,一件一件讲来如数家珍。

  邵瑞泽“哦”了一声,颇有兴味地笑笑,而后专注的听着,似乎也对那个大洋彼岸的国家也生出了几丝兴趣。方振皓谈起那时的日子,似乎还是有几丝恋恋不舍,神色之中充盈了回忆。

  邵瑞泽见状,嘴角浮出一丝莫名笑意。

  “所以我才说啊,还是当学生来的好。”他目光沉沉,将子弹一颗一颗按进弹匣,而后装好,又将手枪放在手心里颠了几下。

  听到这句类似于叹息的话,方振皓也收了声,默然的收拾着手上杂物。李太将摔成碎片的玻璃指针还有木头钟座拢作一堆,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数落邵瑞泽不该在家里玩枪,万一伤了人就不好,会吓坏小孩,还会招来警察盘问。

  时近五点半,冬日里黑的早,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只剩西面最后一点光亮。方振皓扣好皮包,从墙上取了风衣套上,看样子似乎是要出门。邵瑞泽抬眼看了看,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诊所帮忙。”方振皓走到桌前拿起皮包,“以前哥大的同窗又谋了份差事,这几日他的助手请辞,我帮忙几天。”

  邵瑞泽却也不动神色,放下手枪顺手拿了身边报纸,“什么时候下班?”

  “大概是十一点半左右。”

  “晚上在外,自己注意。入了夜的上海滩,小心惹上黑道的小流氓。”邵瑞泽懒懒笑,神态漫不经心,“我可不想半夜还去巡捕房报案,洋巡捕很是讨厌。”

  方振皓也只无所谓一笑,拿了皮包便推门而出,不一会脚步声便消失。邵瑞泽放下报纸,目光一下子变得严肃,与之前的漫不经心判若两人。

  “有时候真想告诉姐夫,让这小子出去吃点苦头,才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上海是远东最大的城市,有一掷千金,醉生梦死、名门风流的上流显贵,也有饥寒交迫,衣不遮体,艰难度日的底层小民。红十字会开办的诊所就在上海贫苦人家云集的弄堂里,周围都是小户人家,意图就是为他们提供廉价却能救命的医疗服务。方振皓在这里帮忙已经好几天,来往病人络绎不绝,把小小诊所挤得满满的,每天几乎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方!把消毒酒精给我!”

  “嗯。”

  “史密斯,拿一支棉签过来!”

  “OK!”

  椅子上坐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少妇,鬓发散乱。她怀抱着又小又瘦的孩子,正忧心忡忡的看穿白大褂的医生给怀中孩子小心翼翼的打针,针头扎进孩子又细又瘦的手臂,他立刻哭闹起来,挥舞着手脚想要躲避。方振皓和孩子母亲合力才制止住了,一针筒药水打完,才发觉头上都是汗水。

  孩子依旧在哭闹,年轻的母亲眼角已经生出了细细的皱纹,像是不堪岁月的操劳,神色疲惫间依旧要手忙脚乱的哄着哭闹不休的孩子。诊所原本就不大,哭声愈发让这里显得局促,母亲带着歉意对他一笑。

  方振皓倒不以为意,将几颗药丸用纸包好了,递了过去,细细嘱咐了用药事项,那母亲千恩万谢,才出了诊所的门。转身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已经坐在椅子上,对着他伸出手臂,上面巴掌大的伤口已经流出了黄黄的脓水,伤口周围又红又肿。

  他一边用纱布吸去脓水,一边问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男子吸了吸鼻子,哑着声开口:“那群□的巡捕,婆娘支个小摊子养活一家,也要挨打。”

  方振皓重重叹气,这些穷苦人家,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看医生。随即专注于手上动作,听那男子夹着粗口咒骂政府,也不再说话。

  伤口生了脓,本来该用盘尼西林消炎,但如今药品紧缺,所有医药首先供应军队,而后才轮的上民间医院,就是分到了也剩不下多少,况且盘尼西林要价昂贵,还受政府管制,就是国际红十字会,很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用齿镊揭去伤面敷料,吸掉脓液,夹了碘酊与酒精棉球消毒伤口周围皮肤,而后用凡士林纱布层层裹了,最后打了一针最廉价的消炎剂。方振皓一边将棉球扔进垃圾桶,一边要男人四天后再来换药。

  “防止摩擦,注意伤口要保持干净,不要弄湿弄脏。”

  男子小心的从衣服内掏出几个铜板,又捻了捻,才交到护士手里,挠着头说,“医生,俺们这种粗人,为了生计在码头扛大包,哪能不弄湿弄脏。”说着又摸了手臂上的纱布,趿拉着破旧的步鞋走掉了。

  还来不及感慨什么,外间帘门一掀,护士小姐又领了病人进来,这次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衣衫褴褛的儿女相拥着送来。老人一脸风霜,神智已经昏迷,干瘪嘴中却还喃喃说着什么,枯瘦如柴的手仿佛要抓着什么一样上下挥舞。

  他和护士费力的将老者按坐在椅上,那老人身上衣服落着重重补丁,周身水肿,身体却是消瘦至极,俯身刚要拨开眼睑看一看,却忽的听到老人嘴里的话,仔细听了听,依稀像是“不去医院……咱家穷,看不起病……”

  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手蓦地悬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方振皓想起了灯红酒绿的远东饭店,还有那一桌上好的淮扬菜,装潢精致的邵公馆。想想名流老爷们一掷千金,而眼前的老人却为了十几个铜板就不肯来看病,世道真是不公平。

  检查还未结束,他心里却一沉,转身出了里间,对老人等候着的家人开口,“病人身体极度虚弱,营养素的缺少及其代谢障碍造成的机体营养失,内脏器官功能紊乱,影响心脏、肝脏、肾脏等器官功能,重度浮肿,需要补充营养,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心里却是明澈透底,这般的穷苦人家,养家糊口维持生计已经不易,哪里还来的闲钱给老人买补品吊命,摇了摇头,方振皓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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