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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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方振皓随着兄嫂上了车,车开动了,穿梭在尘滚滚的马路上,车身一颠一颠,摇摇晃晃的,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方振皓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车窗外。

  车窗外车如流水马如龙,上海的街道上依旧繁华如昔。穿旗袍的贵妇,洋服的淑女,拄手杖的阔老爷,四处兜售香烟的少年,还有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难民,都挤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

  方振皓想着,离开……已经六年了吧,现在,他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贫穷的母亲,病弱的母亲,他终于可以为母亲做些什么了。

  他看到车窗外有个年纪不大的小乞儿,缩在街道的角落里,衣衫褴褛,伸着肮脏的手向来往行人乞讨,行人们一脸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

  邵宜卿也看到了,她转过头去,拉紧了披肩淡淡说:“怕又是东三省的难民,和爹娘走散了,小孩子……唉。”

  方振皓吸了口气,说:“大嫂,我在国外的时候,听说东北少帅不放一枪一炮就把东三省丢给了日本人,真的?”

  邵宜卿淡淡笑了笑,目光转向别处,“南光,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知道呢,打仗是男人的事。”

  方振皓眼睛里一片清冽,听到东北沦陷消息的那天,几个来自东北的同学在收音机前抱着哭成了一团,其他人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陪着他们。不曾想到,不过才四年,他的家乡河北也沦陷了,那天他对着收音机,心里痛的发紧,像有什么要撑开身体爆裂出来,却连眼泪也流不出一滴。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一定要回到祖国去,尽自己所能,报效国家。

  车厢里静静的,只有汽车引擎的声音,忽然司机插嘴说:“听说那东北少帅九一八那一晚还和上海最红的电影明星一块跳舞,当官的都这样,东北三省不丢才怪。”

  方振皓顿时睁大眼睛,有一丝的疑惑,“不会吧?”

  他听到坐在前排大哥叹了一声,“当官的,岂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能知道,我们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说着方振德又给司机指了指路,“前面第一个路口,左拐,进法租界。”

  “大哥,你们住在法租界?”

  方振德回过头来对方振皓一笑,“现在去你嫂子弟弟家,我们在上海多亏了他照应。”

  方振皓转头看身边的邵宜卿,眼睛里带着一股不信的神色,“大嫂的弟弟,我怎么没听说过?”

  邵宜卿抚摸着旗袍领口的盘扣,笑嘻嘻地应着,带着股隐隐的骄傲神色,“我那死鬼弟弟,就跟我爹一样,成天跑在外,一天到头在自家住的时间都没多少,自我嫁进关来都只见了他几面,你留洋六七年,自然是没见过他。”

  方振皓点了点头,大嫂说的在理,他连方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都认不全,更别提尚未见过面的这种姻亲。刚想说着些什么,又听大嫂带着几分恳切说:“上海太乱,有他照应你,我和你大哥便能放心。”

  说罢还像幼时一样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方振皓心中一沉,在国外六七年,他已习惯一个人,就算世道再乱也不愿有人来干涉他的生活,大嫂的弟弟,想必年纪比他大出不少,不晓得又是怎样古板学究的人,要真是这样,还不如自己找房租住在外。

  思考间,听到大哥在同大嫂调笑,“宜卿,我们这次去不会又撞见哪个舞厅的歌女在吧?”

  大嫂笑着啐了一口,“他敢!小心我这个做姐姐的当场就打断他的腿!”

  听到这里方振皓的心又重重的沉了下去,也不知大哥大嫂再说了些什么。

  谈笑间,车子已经驶进了法租界。窗外景物飞逝,一面是爬满藤萝青苔的围墙,一面是异国风情的西洋建筑,有轨电车带着叮铛声从身边驶过,金发碧眼的绅士淑女在路上悠闲的徜徉,高大的法国梧桐随风摇摆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法租界的路修的是极好的,汽车行驶在上面很是平稳,长时间的车船劳顿让方振皓累了,于是他闭了眼靠在柔软的靠背上休息。听大哥大嫂的意思,是要大嫂的弟弟照顾他这个从国外回来的人,这种素未谋面的亲戚,谁说的上会有怎样古怪的脾气,大嫂今年三十有六,她的弟弟也年轻不到哪里去,听起来行事还颇为荒唐,还要这种人照顾?他方振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若是拂了大哥大嫂的好意,又觉得不近人情,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是方家的幼子,幼年丧父丧母,全靠大哥大嫂抚养才长大成人,可是贸贸然被托付给一个陌生的亲戚……他一面闭眼假寐,一面心中七上八下,实在不晓得该怎样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住了,方振皓睁开眼,看到车子停在一座洋铁雕花的大门前,大哥下车敲了敲门。他急忙下了车,站在兄嫂身后,打量起眼前景物来。

  门牌上写着徐家汇海格路831号,周围环境是极安静的,像是在法租界的深处,高大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萝青苔,随着风慢慢的摆动,透过洋铁门,能看到里面是三层小楼,英国样式,严谨而典雅。墙根处爬满藤萝,门廊下有简单花草,外面则是大片草坪,一切与普通富人家无异。

  不多时跑来一人,叫下人们打开了大门,他似乎与大哥大嫂已经熟识似的,将他们迎了进来。

  令人诧异的是,来人穿的并不是一般的衣服,而是笔挺的军装,穿的一丝不苟。

  邵宜卿同来人笑道:“小许,他人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被称作小许的年轻男子啪的稍息立正,行了个军礼,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张口道:“大小姐,军座正在花园里喂兔子,容我去通报,请在客厅里稍候片刻。”

  方振皓看到大嫂邵宜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转身拉紧白狐披肩,踩着婀娜的步子往花园走去,丢下一句话,“不用了,我去找他。”

  许珩脸色未变,指挥下人接过行李,对方家兄弟道:“二位先生,请这边走。”

  方振皓是在花园里见到邵公馆的主人的。

  中式的丝绸衫子,颜色是很挑人的米白,穿在那人身上却正好,松垮垮的雪纺绸上居然连一个折印也没有。那人坐在一把躺椅上,却朝前弯下腰,正做着什么,神态很是仔细专注,连一脸不快的邵宜卿站在身边也没理会。

  “衍之!”

  那人抬起头,眼神斜斜上挑,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他很年轻,约莫二十多岁的光景,皮肤很白,五官分明,儒雅里透着一股英气。

  方振德站在弟弟身边,说道:“那就是你大嫂的弟弟,邵瑞泽,今年二十九,比你大三岁,已经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很老练的。”说着点了点头,“你呀,多跟他学学,准没错。”

  方振皓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衍之,你姐夫的弟弟今天回国,姐姐不是让你换身衣服等着吗,怎么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邵瑞泽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又低了头,专心的用军用匕首把手中的胡萝卜削成小块,然后扔在地上,邵宜卿低头一看,自己脚边不知何时卧了一只毛茸茸的白兔子,白白胖胖煞是可爱,用小爪子捧住胡萝卜啃得正香。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邵宜卿伸手就揪住弟弟的耳朵,毫不客气的吼:“你姐姐连只兔子都不如?!”

  邵瑞泽身手倒是敏捷,一下子挣脱捂着耳朵站起来,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几缕黑发自然而然的垂在额头,凭空添出许多不羁潇洒。他耸耸肩,眯了眼看了看四周,咧开嘴懒洋洋地笑:“姐呀,自然是你比兔子金贵,但我昨晚喝醉了,不喂它可是会饿死,姐,你这么大度肯定不会和只畜生较劲,对不对?”

  邵宜卿戳戳他脑门,“少给我耍贫嘴,过去给你姐夫和南光打招呼。”

  邵瑞泽朝方家两兄弟看了看,然后弯了腰抱起兔子,交给站在身后的许珩,许珩立即敬了个礼离开。方振皓看到他慢慢走了过来,宽松的中式丝绸衫子柔顺地垂着,一走动就勾勒出挺拔身形,他觉得邵瑞泽虽然懒懒散散,但走路很有章法,有股内在的精气神,仿佛是经历过什么异常严苛的训练。

  邵瑞泽在两人面前站定,微笑着开口,“姐夫,许久不见了,生意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衍之你也知道,现在的世道呐,哎,对了,上次的事可多亏了你。”方振德显然已经习惯了邵瑞泽这种懒洋洋的状态,没有丝毫不悦。他转了头,拍了拍方振皓的肩,“这是舍弟,方振皓。”

  邵瑞泽对着方振皓伸出了手,微笑道:“姐姐经常提起你,留洋的才子,久仰。”

  方振皓愣了愣,连忙伸出手去握住,也微微一笑,“过奖了,邵先生。”

  手上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邵瑞泽的手很软,皮肤细腻,但右手食指第一关节和虎口上有一层薄茧。

  这个人,是使惯了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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