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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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车窗外渐渐聚起低矮房舍,看样子已经快靠近上海城郊,被包下的车厢很是寂静,随从在另一节车厢里,他走到到隔壁包厢门前,刚刚经过的列车员立刻热心上前为他敲门——大手笔包下两节火车车厢,列车员认定这一行人身份非富即贵,每每见他,总奉上殷勤。

  邵瑞泽蜷在沙发里,靠在窗边看着什么,半敞了领口,领带也未系。窗外淡薄日光笼着他侧颜,勾勒出眉峰鼻梁薄唇的英锐轮廓。

  那三页薄薄的信纸,是少帅托孔二小姐转交,当二小姐递到他手上,手竟然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张汉卿说,他想说的都在里面,你自己去看吧。”孔二小姐叉着腰,转眸朝他一扫,似笑非笑。

  衍之:

  南京你所做之事,兄已有耳闻,看现在情形,弟可不必再滞留南京。委座对我所做之事异常愤慨,避而不见,我也只读书等待,不惧接下惩处。弟之热心可嘉,兄既感动又愧疚,亦无话可说,只盼弟尽快离开南京重地也。

  兄之所以兵变,逼蒋抗日,实属万般无奈。因现在我们已半亡国军人,所服任务,既非剿匪,也非内战,现在最重要者,要确实团结,上下一心,外可以御强敌,内可以除卖国贼。将三千万东北父老抛于身后,兄后悔莫及,实属人生以来最大污点,断无抹去可能。生此时,亲眼看见卖国奴,求目前一点小利禄;又亲眼见同室操戈,流离失所,真使兄五衷如焚。国已至如此境地,万众皆盼委座放下芥蒂,一致对外,奈何前路多舛,愚兄每每思之,不由喟叹。

  此时列强环伺,内忧外患接踵而来,此正男儿报国时也。切盼我弟,训咱将卒,以待一鼓作气,重整河山,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兄实乃东北罪人矣,后悔莫及,言之不觉泪下,不修辞句,谅弟知我心。兄身陷囹圄之时,时常思念于弟,回忆往昔,又闻弟整日奔走为兄斡旋,一举一动无不对得起身份责任,兄更觉愧疚如蚁啮心。兄一生行事狂放乖张,于世人口中放浪形骸,但自幼至今有弟扶持在侧,实乃万般大幸,你我二人兄弟之情,兄自当牢记,此生誓不悔不渝。

  又及:兄自知前途晦暗,不忍拖累诸君,现将东北十五万子弟指挥权亲授予弟,手书已留至西安,请弟务必接过,代我为东北军领袖。弟与众人务必精诚团结,加紧训练,待命杀适度,收复东北!

  兄,汉卿手书。

  二十五年十二月三十日。

  车窗外太阳已西斜,从午睡醒到现在,一直坐在窗前,读过三次少帅给他的书信。手边的咖啡早已凉透,却忘记喝上一口。自始自终没有停歇,直至读完最后一个字。

  那几页薄薄信纸上龙飞凤舞的墨迹,滴水不漏,一字一字铭记心里。

  抬眼间,已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

  他欲言又止,唇角紧紧抿起,因心绪剧烈起伏而有些发颤。

  将手边咖啡一饮而尽,早已冷掉的液体令他寒彻肺腑。

  心冷得象寒潭水般,他的捏紧手中信纸,决绝的摇头。

  他们都是如此的年轻,就被人一瞬扯上桅杆做成了大船上的帆。做了船上的风帆,绷不住劲儿,就是船毁人亡的大事。九一八抵不住风浪他们已经翻了一次船,跌得那么重摔得那么惨,现在,少帅也不在了,难道他又要被顶替上去,去做那十五万东北军的领袖?

  邵瑞泽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船没了帆是走不了的,军队不可一日没有领袖,十五万东北军此刻群龙无首,若再遇上大风大浪,怕是全船人的性命和整条船都要毁在这帆上。

  可他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大帅惨死,少帅接管东北,现在又轮到了自己,过早的扯上了船桅的风帆,世人感慨他们少年得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瞬时的痛苦?

  心里的不安与疑虑再次凸显,越来越大,越来越逼真,委座的逐客令、吴老的言传身教、少帅谆谆恳切,都将一切勾勒的越来越鲜明。

  邵瑞泽怔怔抬眼,将信纸举在手边手边凝视,眼中有雾气上涌,亦有不愿相信的茫然。

  “少帅,我说过要救你出来。”他喃喃开口,目光如孩童般脆弱。

  短短的一句话,说出来,似用尽全部力气。

  眼中神色骤然黯淡下去,将信纸盖在脸上,近半个月的委屈积怨被逼迫到极限,几乎酸涩的不能自持。

  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他再也无计可施,不愿相信,也不能畏缩,唯有等待,等待。

  如果真的出现那万一,那接下来的路,他究竟该怎么走?

  包厢的门被敲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说道:“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虐虐军座

  第八十九章

  桌上搁着两粒消炎的药片,玻璃杯里水还温着。

  邵瑞泽窝在沙发里,将信纸折好放进贴身衬衣口袋,静静侧首,看着窗外。

  “水快凉了。”方振皓坐在旁边沙发上,开口提醒。

  邵瑞泽也不回答,只是侧首向内,似乎恹恹睡去。

  “……为什么还不吃药?”看他脸上恹恹的表情,本来心里想好的责备或者安慰的言语瞬间消失,讷讷的,方振皓也只说出这么几个字。

  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火车轰然咆哮,车轮震动沿铁轨一波波传来。

  “南光。”邵瑞泽抬起头,一瞬不眨的盯着他看,语声里透出浓浓寥落,“他们,都扔下我,走了。”

  “你说,大帅,与少帅?”

  话刚一出口,方振皓自觉后悔,语声堪堪刹住。

  邵瑞泽却摇了摇头,没有再出声,扯过薄毯盖上半阖了眼睛,似乎很是疲倦。

  恰巧阳光投进飞驰的车窗,有冬日微弱昏黄光线照进来,映出他淡淡轮廓,似一座神秘冰冷的雕像。薄毯一角从椅侧垂下来,黄色羊绒毯子贴了黑色长裤,逶迤在暗色地板上,似乎是沉沉死气里唯一的亮色。

  方振皓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想安慰却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假寐,整个人透出莫可言说的孤寂。

  他只觉一阵刺痛,眼里心里都被什么刺着。

  他又变回了那个人,那个将自己深藏起来的人,保持着随时会离开的姿态,拒绝被了解,拒绝被接近。

  还是为那人的事情在烦忧吧……也许他更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

  方振皓这样想着,不由长吁了一口气侧过脸,注视着窗外飞驰的景物。树影房舍不断朝后掠去,更远处弥漫着南方冬日湿浓的大雾,连着暗色的树林,灰蒙蒙遮蔽了一切,只有一轮微红的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天际。

  雾色弥漫下,连阳光都是那样单薄。

  方振皓心里有些莫名的滋味,竭力不去想这问题……只是心中苦涩,如深刺扎入心底。

  这一瞬间,他更希望他能够远离乱世纷纭。

  但他点了点头,眼中透出关切,尽量让声音也如此,“衍之,我出去了,你一个人静静。吃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说着起身走向门口,手刚刚搭上门柄,耳边忽然响起他疲倦的语声。

  “别走,陪着我。”

  那话语里,竟然含着祈求和脆弱。

  “南光……”他坐起身来,毯子滑落在地上,身形语声隐隐透出疲惫,似欲说什么,却又沉默。

  方振皓转过身怔怔看他,心中突然有些发慌,见惯平日从容潇洒的他陡然觉得眼前换了一个人——上车前还同吴老和吴夫人谈笑风生,但现在落寞的、疲惫的的人……仿佛有看不见的魔魅缠上来,连神色都是如此痛苦,目光如此迷茫,如此的狼狈,仿佛一瞬间被什么击退,而他却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他走过去,捡起滑落的毯子拍了拍盖在他身上,只顾心疼,“怎么憔悴成这样?”

  说着眼里泛起一股雾气,淡淡笼罩了黑色眸子,语声也变得沙哑,“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一句话说完,心中痛楚再不可遏止,倾身上去,膝盖撑住沙发扶手,双臂环住他颈项,嘴唇温柔落在他脸颊。

  邵瑞泽一怔,旋即同样搂住他,缓缓叹出一口气。

  相拥良久,邵瑞泽蓦然出声。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自嘲地笑笑,又颓然陷入绵软沙发,意态落寞,“所有的事情,林林总总,搅我的心里一刻也不能安稳,大帅被日本人炸死,丢下我们两个,现在少帅又被软禁在南京,我要孤孤单单回到上海,去西安的事情也一定被搁浅……”

  从心底里沁出来丝丝的冷,令方振皓怅惘难过,蓦然间懂得他的寥落。

  他不是在悲伤,因为无谓的悲伤只会徒增自怨自艾,勉强不来任何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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