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_血色黄浦江
笔趣阁 > 血色黄浦江 > 第169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169章

  也许是在最孤独惘然的时刻,才就此遇到另一半。

  此前他孤身一人穿行于明暗、风月、正邪、生死之间,没有归家之所。

  时也罢命也罢,哪怕是阴错阳差,也是来得不迟不早,刚刚好。

  方振皓也是同样心绪漂浮。

  此前看过别人的良缘,总有千百般好,也不觉得有何可羡慕,不过是各有各的命运。此刻却陡然生出丝丝不舍与眷恋,有挚情如此,哪怕再要面对什么,就算身经百劫,也要一往无前。

  他又想起那句诗来。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

  “笑什么呢?”

  方振皓蓦地自遐思里回过神,脸上却还犹带着笑容,面对这一句有些心事被撞破的窘然,于是瞥过去一眼立即回头看前方,不咸不淡说:“我笑你。”

  邵瑞泽再没追问,只是眨眼,神情很是无辜。

  一路上既有貂裘盛装,体态丰腴的贵妇人,也有衣着摩登,笑语盈盈的富家小姐,飞驰汽车的车窗上趴着个穿着小西服的男孩儿,好奇打量外面的世界。而不远处,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正蹲坐在墙根,面前放着破碗。

  见此情景,任是谁也不由得叹气。

  “怎么这么多的小乞丐……”

  “都是难民吧……”

  方振皓慨然叹道,“若是从前清算起,这仗也已打了二十多年。”

  从前清打到共和,从北伐打到剿匪,从分打到合,从合打到分,有多少英雄末路,又有多少流离失所,到头打来打去,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而日欧美列强依旧环伺,侵吞物产侵占命脉,又侵犯主权民权……也不知这动荡,几乎何时才是个头。

  “有时候在想,我究竟为何而战?”邵瑞泽喃喃自语。

  为成全功名,为衣锦还乡,还是为保国佑民?

  方振皓也自顾自说:“为钱,为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对日本人来说,用战想要将这国家拆散打碎,以期不攻自破,可我相信,终有一天干戈可以休止,九州可以清晏,中国更不必被他国欺辱。”

  邵瑞泽敛去笑容,神态沉毅,“还记得有个古板夫子曾教我与少帅读书,那堂课讲的是什么我早已忘了,却唯独记得八个字。”

  “以兵弭兵,以战止战,”

  方振皓心念震动,望了他一眼,回头看着前方,“也许,这就是那场兵变的起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重复了一遍,“以兵弭兵,以战止战。”

  “与日本人,也许同样要用到这八个字。”

  两人并肩走着,慢慢隐入人群。

  晚饭时分,家里热闹起来,吴夫人特意要厨房做了西式菜肴,煎牛排呀,烤鱼呀,鱼子酱呀,鹅肝呀,土豆沙拉,还有新烤的面包,都在灯下热气腾腾。

  吴老情绪也不错,切着鹅肝一边吃一边问邵瑞泽这几日做了什么,邵瑞泽拣着重要的说了,还提了一下蒋夫人的回应。吴老不时颔首,表示很满意,随后又谈起别的。吴夫人一边给方振皓布菜,一边叫他吃晚饭早些去休息。

  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吴炳章放下刀叉,拿餐巾擦了擦嘴,抬眼对邵瑞泽语气严肃的开口:“衍之,今天我见了委座。”

  邵瑞泽立即抬头。

  吴炳章静了一会,一字一顿说道:“他命令你,回上海去,马上。”

  作者有话要说:恩……蒋光头不爽了,要赶人……

  第八十八章

  一说出来,饭桌上顿时冷了场。

  伶俐的吴夫人也缄了口,不知说什么才好。

  方振皓诧异抬头,听出话里蹊跷。

  “老吴,”吴夫人闻出对不对的味道来,忙帮丈夫布菜劝道:“不是说,饭桌上不教训孩子吗?你要说什么,也等吃过饭。”

  吴炳章摇摇手,推开椅子站起,“随我来。”

  邵瑞泽放下刀叉,面无笑容接了句:“是。”

  书房的小几上放了一碟盐水蚕豆,温好的一壶陈年老雕,还放了些梅子润酒。吴炳章撩起长衫下摆在案几后落座,邵瑞泽随之坐下,执壶慢慢为师父斟满。

  吴炳章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面容严肃,抬眼看向他。

  同样拿了杯子,邵瑞泽一饮而尽,不辨喜怒。

  吴炳章咳了一声,缓缓笑说:“衍之,你不必拘礼。今天不过是你我师徒二人闲坐喝酒。古人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雪天饮上一杯热酒,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重复了一遍,确认一般,“今晚就咱爷俩儿,好好喝两盅。”

  邵瑞泽低头不语,只是沉默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还有几分无措。

  见状吴炳章再次咳嗽一声,捋着胡子。

  “衍之。”他一脸正色道,“这自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说法,就是几百年不管什么朝代也动摇不的。委座既然是你的长官,你尊敬他,无条件服从就是本分。”

  “我明白。”邵瑞泽深深吸了口气。

  “叫你即刻回上海,你也别对老头子生气,他对你已经极尽克制。你在南京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哪里能瞒得过他。”

  “是。”

  邵瑞泽目光投过去,反有了几分生疏的距离。

  “衍之,你与张汉卿是上峰与下属,实为弟兄,用糙话说,穿一条裤腿也不为过,中央上下谁不知道。你们‘东北易帜’归顺中央,汉卿他是全国海陆空三军副司令,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你们,出了差错都没处遮掩。抛开其他的,你自己说说,西安的事情,老头子该不该生疑?该不该发火?”

  吴老捋着胡子,眼中是一种复杂的神色,话锋直接转向他:“你们俩都让老头子不省心。作为后辈与下属,他极为看重,但现在林林总总的事情,难免让他不往别处去想。”

  邵瑞泽抿抿嘴,没说话,心中却在忖度老头子到底查出多少底细。

  想了许久,随即却又释然。此时此刻,他来的目的还有什么,不用人猜测不用人怀疑,他坦坦荡荡,全不遮掩。

  邵瑞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所有的伤感都没流露在外表,只顾恭敬的給吴老斟酒布菜。

  “师父,我做了什么,向来问心无愧。”

  “是,你问心无愧,为了张汉卿周旋奔走,只是要保住他的命。但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东北军结党营私,自成一方,不听中央调度指挥,更无视委座军令。”吴炳章说着敲了敲小几,杯中清酒顿时荡出一圈涟漪,“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邵瑞泽短促笑了一声,令吴炳章直皱起眉头。

  他弄着手中酒盏,一副漠然的神情,似乎在喃喃低语:“师父教我的,心中有佛,所见之处人人是佛;心中有鬼,所见之处人人是鬼。”

  说着猛然仰头,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

  心中苦涩,嘴角一翘很是想笑,几番牵动,却偏偏笑不出来。

  吴炳章仿佛没有听到,只拿了酒盅一口一口下咽,品着酒的清香,眼中余光扫了眼邵瑞泽,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屡遭猜忌,怕是谁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虽然心中多知道些内幕,但总不想引火上身,委员长好猜忌下人,世人皆知,他不想招猜忌,或得罪他人。

  此情此景,不允许他再说些什么,唯有长叹。

  “衍之。”

  他放下酒盅,眼一抬叫出徒弟的表字,而后正襟危坐,浓浓的剑眉下一双亮如寒芒般的利目盯住他。

  平日里这个徒弟虽然多有放浪形骸,大事上却从不糊涂,向来是周到周全,滴水不漏,这自然要让长辈放心,但此刻,有些话,照样还需要叮嘱。

  年轻人的性子……他也曾年轻过,知道那年轻人那突如其来的愤怒,从不计后果。

  吴炳章笑了一笑,抿口酒轻捋长髯说:“我曾记得,几年前教你下棋,你个小子下棋全然不留后路,多一步也不肯多想,横冲直撞,孤军深入。现在呢?有没有长进?”

  邵瑞泽拿着空了的酒盅把玩,一双眸子幽黑无波,“衍之吗,棋艺也只限于此了,这两下不过是雕虫小技,我本性又不爱琴棋书画。若说棋路,师父才是高深的黑白高手。”

  他顿了顿又道:“师父之棋技,深谋远虑,布局做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深不可测。这非要数十年人生积淀方可做到,我一个毛头小子,今年过了才是而立之年,平日打打闹闹,做人做事都还稚嫩,哪里能赶得上师父。”

  “深谋远虑,布局做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深不可测。”吴炳章点头,缓缓重复一遍,眯起眼望着他,“依为师看,左右逢源、滴水不漏,你才算刚刚达到,可这深谋远虑、深不可测,你可就有所欠缺,远远不到火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rmpsw.com。笔趣阁手机版:https://m.rmpsw.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