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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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不料邵瑞泽冷哼了一声,缓声道:“杨将军终究是个外人,于将军人又在甘肃,一旦管教不利、没人牵着他们,只怕就要出乱子。”

  许珩静了静,话语颇为不赞同,“军里那还有王以哲王将军,他是老资格老前辈了,应该……”

  “但愿吧。”邵瑞泽神色淡淡,透出疲倦无奈,“发电报不许他们轻举妄动,他们不要惹事就是给我帮忙了。这边我来努力,□乏术之下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管西安,南京这里,但愿委座看在蒋夫人、宋先生与吴老的面子上,能高抬贵手。”

  他沉默片刻,凝滞的空气中传来沙哑的声音,“尽力而为,朝最好去努力吧……”

  见了邵瑞泽那般痛心神情,方振皓心下一片黯淡,知道他是咬着牙吞回了后半句话,“做最坏的打算”,对他而言,恐怕想上一想都是折磨。

  别人只道是抓了国贼严惩,大快人心,而对他来说,忧虑折磨,却不永能为外人道。

  他一言不发,睫毛阴影深浓,目光掩饰着痛楚,只是默默地摆弄着手上棉签。

  “衍之。”他查看他伤势,一边清理上药,一边缓缓道出心中不安,“打的这么狠,我担心,经不起过度奔波。”

  邵瑞泽却不言语,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尽是冷汗,一声不吭忍受着伤口痛楚。

  伤口清理后被简单包扎,洒上去的药粉,令他唇角微微抽搐。

  “这样清理恐怕不行,你需要去医院,以防伤口感染化脓,引起发热。”

  方振皓皱眉说着,不意外看到许珩嘴角一抽,面色不掩焦虑。

  邵瑞泽捏紧了毛巾,语声微弱而清晰,“你觉得,我有时间去医院么?”

  这句话一出,连想开口劝说的许珩都闭了嘴。

  有许多事情等他去担当,没有人能代替他完成他的责任。

  纵然是劝慰,却已经没有了必要。

  饭厅的吊灯投下橙黄光晕,照着偌大饭厅。长条的餐台,白色的餐布,银质的烛台,托盘,精致的碗筷,处处显示着奢华。桌上八菜一汤,颜色搭配得漂亮,味道喷香。只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下人们还守在一边静静候着,等了主人家来用晚餐。

  吴炳章坐在书房里,那方戒尺还扔在茶几上,他目不斜视,听着那轻微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也不抬,只是沉着脸问:“还好吧。”

  吴夫人站在他对面,瞧见戒尺,眼睛仍是微红,“你下手怎么也没个准头,当年威儿赌气跳窗,遍体鳞伤的离家出走。你我都吃不准他到底有没有能力去陕北,忘记了他的遗憾了吗,老吴……你不是发过誓,不再打孩子了吗?”

  说到这里,吴夫人意识到失了言,两个人凄然对视一眼,她哽咽的侧过头。

  吴炳章缓缓起身,拄了拐杖砰一下关上门,又走回到窗前,目光定定望向楼梯处,怒不可遏地用拐杖戳着地面。

  “犯了错,就该打!”

  “可是。”吴夫人目光如水,急急反驳说,“就算是有错必究,可你也要注意分寸。这孩子年纪轻轻,就要撑起那么大一摊事情,且不要说上海受的闲气,就说现在张汉卿的事情,也怕他愁得要命。你到底是个长辈,他敬你如父,在你这里才能自在些,你反倒跟那古板夫子似的,只知道拿了戒尺同他说话?”

  “妇人见识!”

  吴炳章回头一声断喝。

  “西洋讲什么人格尊严,哼!我只知道老祖宗讲的是‘克己复礼’,推的是‘慎独’!错了,就该打!”

  他眉头锁在一处,不容劝阻地说:“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偏投错胎到了兵戈四起的乱世,封疆大吏家的子弟自然要担负天下的责任。乱世用重典,不光是国,家也一样。我不想他不知规矩,就知道耍小聪明,最后像那张汉卿九一八时一样,顶不住大风大浪翻了船!”

  说着叹息道,但神色中已经流露出伤感,“我比他更知道世事多艰,比他更有感触做世家子弟的难处。当年我也可以衣食无忧,天天养鹰遛鸟就够了,轻轻松松做我的少爷公子。可人不能活的浑浑噩噩,国家国家,没有国哪里来的家?我跟着孙总统反清反袁,九死一生。经历的越多,感受到这世道越乱,就越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吴炳章缓缓摇头,再也说不下去,定定凝望窗外漆黑夜色,还有那飘落的薄雪,神思仿佛已飞到千里之外。

  良久,吴夫人才听他开口,语声干涩。

  “我也舍不得打他,可他那么做竟是有坏了规矩的地方,于情于理,我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被我打了,总比被送上军事法庭强一百倍。”

  吃饭的时候吴炳章面色严肃,仍是不苟言笑,邵瑞泽倒是神色平静,似乎对刚才的事情并不在意,吴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叫方振皓坐在她身边,不时温言说笑,总算聚在一处吃了顿太太平平的晚饭。

  “南光呀,你和我都在国外留过学,怕是西餐更合胃口,我特地让厨房为你煎牛排和鹅肝吃。”吴夫人对着丈夫嗔怪一声,“就叫他们俩个土包子去吃馒头稀饭和咸菜好了。”她又转身吩咐了要加些奶茸蘑菇汤,一些果子与饭后甜点。

  方振皓听了吴夫人介绍这些精致的西式菜肴,什么玉米粒不应季去哪里购买呀,什么沙拉酱调地浓淡啦,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亦不时幽默风趣,恰倒好处的插上一句,饭桌上气氛倒也还很是热闹。不经意间看到吴炳章,心里却又不自觉想起幼年时用戒尺打他手心的夫子来,喉间到底哽了口气。

  吃罢饭上楼休息,邵瑞泽累的趴在床上,不敢压着了伤口,方振皓坐他身边,脸色难看之极,想要安慰却看他闭眼似乎是睡着了,于是在帮他把被子往里掖掖紧,慢慢用手拂过他的脸颊,轻轻的在他那肿胀的面颊上停留。

  邵瑞泽顺从地闭上眼,呼吸浅匀,似乎是睡着了。

  方振皓手放在被子上,叹口气,蜷坐了靠在在床头,想着方才三人那些话,不觉心酸难过。

  有个使女推门进来,对他微微鞠了一躬,说是老先生叫他。

  厨房里下人还在忙碌,只见吴老守在一个脸盆边涮洗着一条毛巾,见他出来忙招呼他过来。

  走近前他不由一惊,那盆里半是冰块,冷气袭人,吴老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在拧着那个毛巾对他说:“南光,等会拿这毛巾给他敷一下,不然这肿是不易下去的。”

  方振皓有些吃惊又有些不解,寒冬腊月,这冰水刺骨,忙伸手过去接那毛巾说:“吴老,还是我来吧,您年纪大了。”

  “水凉,你大病初愈,就别再沾手了。”

  “吴老,不要紧的,我来。”

  “怎么这么不听话!”吴炳章眼一瞪,绞了绞毛巾,方振皓见状只得讪讪闭了嘴。毛巾接在手里寒气刺骨,很是冰冷,吴炳章又说,“叫他敷了好早些消肿,明天总不能肿了脸去见军委会的人。”

  捏着毛巾,方振皓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心中担虑,“张少帅,会有性命之忧吗?”

  吴炳章一时间怔住,冷峻脸色稍稍缓和,“难说,但好歹现在有了台阶可下。”

  方振皓想了想,明白过来这其中不同,顺水推舟说:“大敌当前,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将才培养来之不易,国家危难关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是啊。”吴炳章重复了一遍,含笑看着方振皓,“不愧是国外念过书的又回来赴国难的,懂道理比什么都强。那帮人是老头子的嫡系,平日里张狂的很,也算是为难你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方振皓抿唇一笑,寒冷中略觉一丝温暖。

  他陪着吴炳章走回楼上,听着他说明日以及日后打算,当听到还是有一些人不同意严惩的话时,心下不由稍稍宽慰了些。

  房间里静静地,没有开灯。

  外面风雪声呼啸,一阵紧似一阵,夜色深浓。

  撩开厚重窗帘他看到雪花不住飘飞,而后关紧了窗户,他回身走到床边,将冷毛巾敷在他肿胀脸上,看他微微睁眼,目光探询而忧虑地望过去,轻声问道:“疼吗?”

  毛巾敷在脸上凉凉的异常舒服,面对他的话邵瑞泽只是摇了摇头,睫毛隐去眼底情绪,“累了,想睡。”

  他一回房间就换上了纯棉的睡衣,伤口仍旧微微发着疼,但此刻沉沉倦意涌上来,简直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

  然而却伸手覆上他拿着毛巾的手,嘴角逸出一丝笑容:“打人是种体力活,挨打也是种体力活。”

  说的仍是调皮,听在耳中却令方振皓酸楚咬牙,慢慢用手去擦拭他额头的汗,低了头肩头微颤,心头刚刚散开的失落阴霾重又聚起。

  手慢慢抚摸过他的头发、眉骨、眼睛、鼻梁、嘴唇……却已经听到他平稳悠长的呼吸。

  睡着了吧……方振皓屏住了呼吸,定定看他,眼里心疼再难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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