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_血色黄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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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许珩带着人马不停蹄的搜寻药物,只差把全上海都翻个底朝天,他也去四处求人,教会医院、菲尔德先生、红十字会的总干事……最后还是曾受过恩惠的红十字会出手相助,一天之后才从别处送来一支解毒剂。

  那神经科的医学专家却说,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这支药剂的效果不能保证,而被注射的又是日本新研制的药剂,解毒剂极有可能失效。注射之后唯一能期待的,就是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

  如果病人求生意志够强,再加上药效,四十八个小时之后就会缓缓苏醒;但如果出现万一的情况,那么一切努力就都白费。

  他说的时候扬了扬眉,深蓝眼睛里透出德国人罕见的担忧。

  回想那一刻,今出川辉被枪指住,却狠狠摔毁解毒剂,冷笑着说出“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那是他生平最恐惧的时刻,恐惧到不能呼吸,每一吸气都觉刀刮似的痛。

  垂眼看去,午后宁馨阳光亮映照在他侧脸,高直的额头与板削鼻尖像像是有层微汗。

  而他的手露在被子外,五指微张,纹丝不动。

  邵瑞泽就这样闭着眼,面色苍白,静静蜷在被子里,像没了活气。

  刹那心底如有万针攒刺,方振皓手上一颤,坐在床沿,犹豫了许久,最终握住他的手,而后紧紧的窝在手心。他看着他,眼睛底下淡淡阴影,那是彻夜不眠所积的淤暗。

  两日来,他不曾离开片刻,寸步不离守候在旁。

  看着针头扎进他皮肤下清晰可见的血管,看他昏沉中含含糊糊的出声,睫毛微颤,眉头皱起,身体却一分也不能动弹……直到最后,那些轻微的动作统统消失,只余一起一伏的匀长平缓呼吸,指尖冰凉,睡得异常昏沉,任是怎样也没反应,似乎再不会睁眼。

  四十八个小时,每一刻每一分都是折磨,危险随时会出现,呼吸声随时会消失,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他会睁开眼睛,还是会永远沉睡。

  等死,抑或等生,这便是此刻所受着的滋味。

  方振皓移开目光,眼眸眸幽深无波,目光中浮起一层沉沉的痛楚。

  从不信仰神佛,也不曾信仰基督,但当法租界内教堂钟声一声一声敲响,看暗色黄昏天幕下倦鸟归巢,他却不由自主两手交握,遥遥向着天主祈祷。

  这样的时刻,谁都无法支撑,也许也只有神的力量,才可抚慰人心和乱世的寒烟,恩赐仁爱于众生。

  上海军政两方已经动用全力封锁消息,害怕一旦传出,只怕牵动各方,引发新的动荡。

  然而消息也仅能瞒得一时,政界耳目众多,知道真相只在迟早。

  倘若那位远在西安的少帅能够得知,出面同南京交涉,借机令他回到西安,那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但如果他就这样一睡不醒,那说什么都已徒劳,一切就再难以挽回。

  他的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似乎想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给他,他的指尖还是一贯微微的凉,此刻却连掌心也带上凉意。

  回旋心尖的一丝疼痛,猛然深陷,堪堪勒断了什么。

  衍之。

  他在心中默默地出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期待他能猛地张开眼睛。

  期待他能像往常一样笑的漫不经心,然后将他拥抱在他的怀里,轻轻的吻他,在他耳边微笑出声,而后悄悄叫一声,媳妇儿。

  是的,媳妇儿。

  他每次听到这三个字,就会心神不宁,非要做些什么,借此掩盖脸红心跳。

  但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期望听到这三个字。

  方振皓眼底隐有红丝,显然是倦色难掩。目光却一刻不离他的脸庞,看他睫毛因为低沉呼吸微颤,仿佛只是普通的小憩,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

  入目一片迷茫,他屏气静声,轻轻开口:“衍之。”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他平缓的呼吸,不曾因为有人呼唤而改变一丝一毫。

  邵瑞泽依旧沉沉的睡着,呼吸轻缓,一起一伏。仿若行路很久很久的旅人,一旦得到休息的机会,疲倦就一下子乘虚而入,狂风骤雨瘀斑席卷全身,在瞬间占据了心身,瓦解掉坚强的意志,最终吞噬了坚韧的决心。

  他在沉睡中蹙了蹙眉,并未醒转,只将柔软被子紧紧拥住。不知是否错觉,方振皓瞬间觉得,他唇角紧绷的一丝浅纹缓缓的,舒展开来,似乎带上隐不可见的笑意。

  仿佛终于能够休息,不再去思虑一切凡尘琐事,终于得到安宁。

  方振皓眼中透出死灰般寂然,午后暖暖的风吹到脸上,却吹得眼睛止不住的酸涩。

  衍之,你还会醒么?

  衍之,你还会睁开眼对我笑么?

  衍之,你还会带着那种笑容,轻轻的叫出那三个字么?

  我还没有对你说“对不起”。

  我不曾去体谅你,更不曾站在你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

  我还想听你以前的故事,无论是在奉天还是西安,有许多关于你的事,我还没有机会知道。

  诸般念头争先恐后的涌上心头,刺得发疼,方振皓狠狠咬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明知有可能要去面对最坏的后果,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代价。

  午后阳光白晃晃,灼得人睁不开眼,刺进眼睛里,仿佛要生生逼出苦涩的泪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里隐有水光潋滟,浮上一丝极力压抑的慌乱,又含着一点企盼万幸的希翼。

  阳光照着邵瑞泽失去血色的脸、乌黑的鬓,与额上微微渗出的汗。

  方振皓放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站起。

  走进盥洗室,他拿了毛巾浸了热水,提在手中一下下绞干,眼前被蒸起的水雾晕开一片朦胧。

  衍之,你经常说,你一直命大。

  我信任你,万般绝望境地也不可动摇这信任。

  所以,我不会相信那所谓的万一,我会一直陪着你,等着你醒来。

  不愿相信,也不能畏缩。

  他单膝跪在床上,拿着毛巾,另一手撑在他的头边,微微俯下身,帮他擦试满头的汗。

  擦干了脸上颈间的细汗,然后解开他衣扣,手探入胸口,指尖触上微凉肌肤,不由一顿。柔软毛巾擦拭过他的肌肤,抬手抚上他胸膛,感觉指尖下传来有力心跳,再舍不得将手移开。

  只听邵瑞泽在睡梦中合糊地晤了声,眉头微微皱起。

  方振皓手下的动作忽的一滞,猛地抬起眼,没有说话,目光里亮起微弱希冀。

  然而随后邵瑞泽依旧沉默了,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睡着,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什么都不会反抗,好像沉浸还在梦中不曾醒来。

  也许,更是不愿醒来。

  方振皓缓缓放下手,目不转睛望着,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的眼睛,再一次渐渐黯淡下去,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也许他以为自己是在新京,所以宁愿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也不愿意睁眼。

  自己就曾想过,如果他被日本人逼迫不过,是否会真的以身许国。

  会的……以他的刚毅风骨,必定是以鲜血捍卫尊严,以死亡证明清白!

  热,六月的天气,蝉鸣声声,忽然变得异常烦闷。

  一滴水珠慢慢滑到尖削下巴,也不知是汗是泪。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突然充斥了眼眶,让他的目光也变得模糊。

  有什么声音在脑中回荡,仿佛是尖锐的哭泣,一声声像是撕扯着人的神经。

  温暖的湿意溅落在他颈项,一点,只那么一点。

  他丢下毛巾,右手微微发颤,再也忍不住,手臂像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轻轻抚上他的脸,将那滴水珠抚去。勾勒出他的脸部轮廓,然后沿着他的头发,颈,肩胛,手臂——仍然是那样,慢慢地,不甘心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指尖触到他肌肤,温热湿润,他陡然出声,声音却低哑颤抖得不似他的语声。

  “衍之。”

  然而等了许久,仍没有回应,彼端是异乎寻常的良久沉默。

  他看到他嘴唇微张,面容在金色阳光下却被映得苍白,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陷在绝望的泥沼里,静静等待沉没。

  昏睡之中无法进食,只能吊着葡萄糖补充能量,嘴唇因为干裂而起了皮,看着颇为心酸。

  心里突如其来的有什么一掠而过,他要走了,心底有个惶惧的声音在说,他要离去了,或许从此就再也见不着他的面容,再挽不住掌心片刻温软……他的笑、他的眉、他的眼……

  手僵在半空,人也僵了。

  “衍之。”许久之后,他慢慢俯身,目光凄惶看着他,“这里是上海,是你的家,我在这里,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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